佛渡有缘人.

文/ 楞六 时间:

  佛渡有缘人

  暮色漫过禅院时,檐角的铜铃忽然停了声响。壁灯将最后一点光揉碎在青砖地上,像那年酒店套房里,她发间漏下的碎钻光影。香案上的蜡烛"啪"地爆了灯花,瓷瓶中那截枯梅竟冒了点动静——樵夫送它来时,枝头还凝着去冬的雪,如今却在她留下的口红桃枝旁,悄然生出点新绿。

  他数着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檀木珠子在昏暗的光线里泛着柔和的光,那是二十年晨钟暮鼓摩挲出的包浆。每一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经文,如今字迹早已模糊,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凹痕,像是岁月留下的伤疤。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山风裹着花瓣穿过窗棂,有一瓣不偏不倚落在经卷的"无住生心"四字上。粉白的花瓣衬着黄纸,像一滴沾了胭脂的泪。他不自觉地伸手,指尖刚触及花瓣,就听见记忆深处那声带着笑意的"方丈师兄"。

  那天的阳光很好。她站在禅房门口,粉色真丝裙摆被山风吹得轻轻摆动,发间的水钻发簪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禅意风的饰品”戴得如此理直气壮。

  "师父,我迷路了。"她说这话时,眼睛却直直望进禅房深处,目光在香案、佛龛、经卷上逡巡,最后落在他身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她的笑容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他本该请她离开的。可当她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那串翡翠手串,说是在寺外文创店买的,想请他开光时,他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手串很凉,珠子圆润光滑,像她说话时微微翘起的嘴角。

  香炉里的灰积了厚厚一层。他望着那尊被烛烟熏黑的铜佛,忽然想起她耳后那颗朱砂痣——也是这般圆润,在酒店套房的壁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袈裟下摆沾着山雾,沉甸甸垂在青砖上,像块贴在地上的老膏药。

  檀木念珠在指间卡住了。有粒珠子裂了道缝,露出里头褐色的香灰——是那年浴佛节,她非要抢着给佛像沐浴,打翻香炉时落进去的。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业障本空"。现在这空里却长出刺来,扎得掌纹生疼。

  "方丈师兄,您看这手串,是不是比刚才亮多了?"

  酒店套房里,她捧着刚开过光的翡翠手串,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从"师父"到"方丈师兄",称呼的转变像一把钥匙,轻轻一转,就打开了某种禁忌的锁。窗外的霓虹灯将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真丝睡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他本该警觉的。可当她凑近时,身上那股混合着香水与沐浴露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竟忘了念到第几遍《心经》。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手腕上,温度透过僧袍传来,烫得他心尖发颤。

  亲子鉴定报告就夹在《金刚经》里。纸角已经卷边,但"排除"二字依然清晰得刺眼。他每次翻到这一页,都会想起念尘第一次叫他"爸爸"时的样子——孩子仰着圆圆的小脸,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他想起那天在亲子鉴定中心,念尘踮脚扒着咨询台问:"叔叔,我爸爸的血是什么颜色?"玻璃窗外,她正用鞋尖碾着烟头,真丝裙摆上沾了雨渍,像朵蔫了的芍药。

  后来孩子第一次叫他"爸爸",是在禅院桃树下。花瓣落满肩头时,他瞥见她站在廊下录像,手机屏幕上反着光,看不清表情。

  那天他抱着念尘在桃树下玩,花瓣落满了孩子的肩头。她站在廊下看着,突然说:"方丈师兄,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三口?"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将她的笑容映得格外明亮。

  香炉突然倒了。灰烬在地上铺开,像一条蜿蜒的小路。他蹲下身,一粒粒捡起散落的念珠,发现其中一粒裂成了两半——里面竟藏着一片干枯的桃花,薄像透明的彩纸,却怎么也揉不碎。

  山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响。他知道是她带着念尘来了,孩子的作业本还摊在经案上,"尘"字依旧少最后一捺。就像他的人生,永远差那么一点圆满。

  晨钟响起时,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经卷上的口红桃花突然鲜活起来,与枯梅的影子交叠,在青砖地上开出一朵新的花。他望着这一幕,忽然明白:

  原来所谓修行,不过是在万丈红尘里,一遍遍数着这些透光的尘

  山门外的梅花又开了。他站在藏经阁三楼的窗口,看着几个女香客踮脚折枝,指甲上的碎钻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去年那位穿貂绒的太太,此刻正指挥司机把整株梅树挖起,说要移植到自家别墅的佛堂前。"师父开过光的梅花,菩萨肯定喜欢",她说话时,耳垂上的翡翠坠子晃啊晃,像功德箱里跳动的硬币。

  禅房里的青瓷瓶已经插不下更多花枝。荷花、芍药、牡丹拥挤在佛前,每一枝都系着烫金卡片:"信女某某敬供"。他想起二十年前初到少林时,老方丈案头永远只有一枝野山茶,插在粗陶罐里,枯了也不换。"心香一瓣,胜过世间万千",老和尚的声音混着木鱼声,在记忆里时隐时现。

  "方丈,电视台的采访改到明天了。"知客僧轻声提醒。他低头整理政协会议的发言稿,腕间的紫檀念珠不小心勾住了真丝袈裟的金线——这是某位女企业家特意从杭州定制的供养。窗外突然传来清脆的笑声,几个网红正在"少林寺"匾额下摆拍,旗袍开衩处露出腿上的莲花纹身,比殿前的石雕莲花更栩栩如生。

  开光室里的芍药还带着晨露。那位音乐学院的女教授说这是大富贵品种,特意从洛阳空运来的。"师父,听说您明年要进全国政协?"她递花时,指尖在他掌心多停留了三秒,指甲盖上画着《飞天》花纹图案。供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是某位女施主的微信:"师兄,我在普陀山给您请了尊白玉观音,什么时候给您送去?"配图里的观音像低眉含笑,玉质温润如美人肌肤。

  后山的野梅今年开得格外好。他独自走在山径上,僧鞋碾过满地落花。突然听见石亭里有人吟诗:"着意寻春不肯香,香在无寻处..."转身看见个素衣女子正在写生,宣纸上的墨梅枝干如铁,倒是与寺里那些精心修剪的花木大不相同。她见他驻足,微微一笑:"师父也喜欢野梅?这些没人供养的花,反倒活得更自在。"

  禅房的灯亮到半夜。他小心拆开一包陈年宣纸,开始抄写《金刚经》。写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笔锋突然一顿——案头青瓷瓶里,那枝无人问津的野梅,不知何时已悄悄开了两三朵。月光透过窗棂,将花影投在经卷上,宛如天然的水印。

  晨钟响起时,知客僧发现方丈房门的铜锁换了新的。那把女施主们送的纯金钥匙,静静躺在佛前的供盘里,映着初升的朝阳,像朵永远不会开放的花。

  后山的野梅开得愈发盛了,枝桠斜斜探过青石小径,花瓣落在他的僧鞋上,轻得像声未说出口的叹。素衣女子的画架还在石亭里,宣纸上的墨梅已添了几笔淡彩,落款处题着“无主梅”三字,笔锋清瘦,倒与这山间野趣相映。他伸手抚过画纸,指尖沾着未干的墨,在晨光里泛着浅灰的晕——这墨色,倒和当年老方丈案头那罐残墨一模一样。

  山脚下传来汽车鸣笛,是那位穿貂绒的太太又来送“供养”了。知客僧匆匆来报,说她这次带了整箱的进口香烛,还有一尊半人高的玉佛,要请他亲自开光。他望着石亭外的野梅,忽然想起女子昨日的话:“没人供养的花,反倒活得更自在。”便对知客僧说:“告诉施主,佛前心香足矣,玉佛留与更需之人吧。”

  转身回禅房时,见供桌上的纯金钥匙还在,阳光落在上面,反射的光刺得人眼疼。他拿起钥匙,走到窗前,轻轻抛向窗外的桃林——钥匙坠着风,“叮”地撞在桃枝上,惊起几只栖鸟,也震落了几片刚开的桃花。那声音,倒比寺里的晨钟更清亮些。

  禅房的灯又亮到深夜,案头摊着新裁的宣纸,他握着狼毫,却迟迟未落下。青瓷瓶里的野梅开得正好,月光透过窗棂,将花影投在纸上,像天然的底稿。他忽然想起素衣女子写生时的模样,便顺着花影,一笔一画勾勒起来。墨汁在纸上晕开,枝干苍劲,花瓣疏淡,倒有几分老方丈当年画山茶的韵味。

  画到第三枝时,门被轻轻推开,念尘探着脑袋进来,手里攥着张画纸:“爸爸,我画的桃花,给你。”纸上是歪歪扭扭的粉红花瓣,旁边写着“念尘”二字,“尘”字终于补全了最后一捺。他放下笔,接过画纸,贴在自己的梅图旁——孩子的稚嫩与他的清瘦,倒像禅院里的两株花,各有各的活法。

  女子站在门口,没进来,只轻声说:“我带念尘来看看你,明天就回城里了。”他抬头,见她穿了件素色棉裙,发间没了水钻发簪,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静。月光落在她身上,像一层薄霜,也像当年酒店套房里,那盏没全开的壁灯光。

  晨钟响起时,他将念尘的画和自己的梅图,一同挂在禅房的墙上。供桌上的青瓷瓶换了新的野山茶,是今早从后山采的,带着晨露,在晨光里泛着浅绿。知客僧来报,说那位女教授送的芍药谢了,要不要清理掉。他摇摇头:“留着吧,枯花也有枯花的意。”

  山门外,素衣女子背着画架离开,路过“少林寺”匾额时,回头望了一眼。他站在藏经阁的窗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忽然想起老方丈的话:“心香一瓣,胜过世间万千。”指尖摩挲着腕间的念珠,那粒裂了缝的珠子里,香灰依旧,却好像没那么扎手了。

  香案上的蜡烛又燃了起来,昏黄的光映着墙上的画,映着青瓷瓶里的山茶,也映着他平静的脸。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在念着一句无声的偈语——佛渡有缘人,这“缘”,从来不是红尘里的纠缠,而是心尖上的清明。

  晨雾漫过嵩山时,少林寺的匾额先染了白。檀木上“少林寺”三字的刻痕里,嵌着昨夜香客跪拜扬起的尘,也嵌着些更细的、从红尘深处卷来的碎——是女施主发间的水钻碎屑,是酒店套房香薰的残味,是开光手串上未擦净的指纹。他踩着晨露去扫山门,僧鞋碾过落在青石板上的桃花瓣,粉白的瓣儿粘在鞋底,像块揭不掉的胭脂印。

  禅房的香案上,青瓷瓶换了新梅。是前日那位穿旗袍的女施主送来的,枝桠上系着烫金卡片,写着“信女林氏敬供”。瓶身还沾着点香水味,和寺里的檀香混在一起,格外别扭。他捻着念珠去擦瓶身,指尖触到瓶底的刻痕——是去年另一位女施主,非要亲手刻“平安”二字,刻到一半哭了,说“方丈师兄,我怀了”。那时他怎么说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念珠转得飞快,却没敢看她的眼睛。

  开光室的门常关着,却关不住里面的声息。今日是位穿貂绒的太太,捧着串翡翠手串进来,腕间的玉镯碰得“叮当”响。“方丈师兄,这手串给我小儿子保平安。”她说着,往功德箱里塞了厚厚的信封,纸币摩擦的声响,盖过了窗外的晨钟。他拿起念珠绕着手串转,念咒的声音很轻,却总想起昨夜酒店里,另一位女施主说“我儿子也该上幼儿园了”——那孩子的眉眼,和他小时候有七分像。

  藏经阁的角落藏着个木盒,锁是纯金的,是某位女企业家送的。盒里没放经卷,只放着些照片:穿碎花裙的女子抱着婴儿,背景是寺外的桃林;穿职业装的女子牵着孩子,站在酒店大堂的旋转门前;还有个刚会走的小家伙,手里攥着他给的念珠,笑得露出两颗乳牙。照片边角都磨出了毛,像他心里那些不敢细想的念想。每次打开盒子,都能闻到点奶味,混着藏经阁的霉味,格外扎心。

  后山的桃林今年开得格外盛。他常去那里,不是为了赏花,是为了躲。躲!那些带着孩子来“认亲”的女施主,躲!知客僧欲言又止的眼神,躲!佛前长明灯里跳动的、像在嘲笑他的光。有次在桃树下撞见个小男孩,正捡花瓣往兜里塞,看见他就喊“叔叔”,声音脆得像檐角的铃。他蹲下来,想摸孩子的头,却看见孩子耳后那颗朱砂痣——和当年那位送梅的女施主,一模一样。

  香案上的蜡烛总燃到天明。他坐在烛火旁,翻着那本被口红画了桃花的《金刚经》,书页间夹着的亲子鉴定报告,纸角已经卷得不成样。“排除”二字看了无数遍,可每次见到那些孩子,还是会心慌。有次念尘(不是他的念尘,是另一个)拉着他的手说“爸爸,我想住寺里”,他差点把念珠捏碎——这“爸爸”二字,比经卷上的“嗔恨”还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檐角的月亮又圆了。他站在禅房门口,看着山门外的汽车一辆辆开来,女施主们带着孩子,手里捧着供品,脸上笑着,眼里却藏着别的东西。他想起刚入寺时,老方丈说“佛渡有缘人”,那时他以为“缘”是经卷、是念珠、是晨钟暮鼓,如今才懂,这“缘”是桃花沾的尘,是开光手串的凉,是孩子们喊“爸爸”时,他藏在僧袍下的、不敢伸直的手。

  晨钟响起时,他把木盒锁好,放回藏经阁的角落。香案上的青瓷瓶,梅枝又枯了些,系着的烫金卡片在风里轻轻晃,像个没说尽的谎。他拿起扫帚,去扫山门前的桃花瓣,僧鞋碾过瓣儿,粉白的痕印在青石板上,一道又一道,像他这半生里,缠在佛与红尘间的、数不清的结。

  檐角铜铃又响了三声,混着山门外入尘的笑,像把碎玉撒在青砖上。他望着经卷上叠在一起的梅影与胭脂,忽然记起那年上元夜,茹诗提着莲花灯站在山门前的情景。

  她发间还是别着那枚水钻发卡,只是光晕比初见时黯淡了许多。“师父,”她声音轻得像香炉里升起的烟,“我把‘入世’绣在入尘的襁褓上了。”

  当时不明白的话,此刻忽然了然。他拾起经案上半枯的梅枝——正是茹诗当年留下的那枝“无主梅”,如今倒真应了“无主”二字。枝杈间藏着个极小的平安结,褪色的红绳里缠着张字条:“孽缘,尘缘已断。唯入尘骨血,求照拂一程。”

  殿外传来沙沙声,首座师侄延智执扫帚立在阶下。“那孩子眉眼越来越像方丈了。”他扫走一片落叶,“你当年来时,肩头也落着这样的梅瓣。”

  延智猛地攥紧佛珠。原来自己才是师父选中的“渡”,从二十年前被收回山门那刻起,就注定要接住这段坠落的尘缘。

  香炉里最后一缕烟散了,经卷上的胭脂印淡得几乎看不见。他忽然起身推开经阁北窗——那株老梅树下,入尘正踮脚往枝上系红绳,茹诗倩影显示在光影交界处,腕间金锁反射着落日余晖。

  “师父!”入尘举着写满字的作业本朝延智挥舞,“我会写‘渡’字了!”

  山风卷着残梅掠过经卷,正好停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页。铜铃与笑声里,他望着念尘、入尘的身影,终于读懂师父临终时那个“渡”字,原是要把袈裟化成舟,载着红尘里的未了的血脉之缘,缓缓漂向清明。

  楞六:此文是根据现实社会时事痛点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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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渡有缘人.》

  佛渡有缘人  暮色漫过禅院时,檐角的铜铃忽然停了声响。壁灯将最后一点光揉碎在青砖地上,像那年酒店套房里,她发间漏下的碎钻光影。香案上的蜡烛"啪"地爆了灯花,瓷瓶中那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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