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报》“文学会客厅”参与短文集锦
《文学报》“文学会客厅”参与短文集锦
方鸿儒
笔者按:时值岁末年终,《文学报》发布通告“从2025年1月起,纸质版不再独立邮发,而是并入《文汇报》发行”,“以更有力的融合转型举措,扩大文学辽阔视野。”
笔者多年来参与该报“文学会客厅”话题讨论,现将其参与短文整理如下,以志文史,留存文字,分享文友。
一、讨论话题:开篇已知是经典
常有人说,一个好的开篇便是小说成功的一半,虽然有夸张成分,但开篇对于小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有的提神醒目,有的令人沉思。您记忆中,哪些经典作品的开篇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至今仍能脱口而出?
参与短文:“红楼”开篇为最佳
“甄士隐,贾雨村”,红楼开篇为最佳。“因历经梦幻,故将真事隐去,借‘通灵’之说,撰《石头记》”——开门见山,点破题旨。“念及当日女子,觉其行止见识,皆在我之上”,“红楼”一梦,“可使闺阁昭传”——为十二金钗、红颜知己悼红、立传。“我堂堂须眉,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繁华成空,人生碎梦,郁结于心,述往忏悔。“虽今日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一部“红楼”实乃作者呕心泣血之作也。
人生似梦非梦,回味无穷;巨著真事假语,探幽涵泳。“红楼”开篇堪称经典之最也。
(原载2017年5月4日《文学报.》)
二、讨论话题:译者和译本
近年来,不少引进作品因为翻译质量低被诟病也有学者直言,中文水平不够是许多年轻译者的通病。我们似乎正远离翻译大家即文学大家的年代,也少有译者如今会因为一部优秀译作面广为人知。在您看来,优秀译者和译本需要如何历练面成?
参与短文:译家独服朱光潜
现代翻译界虽大家辈出,但笔者独服膺朱光潜先生。
笔者服膺其译著浩瀚。朱先生精通英、法、德多国文字,一生译著300多万字,诸如《歌德谈话录》、柏拉图《文艺对话集》、莱辛《拉奥孔》等。尤其是对黑格尔110万字的《美学》巨著的翻译,奠定了朱先生在中外美学史上的崇高地位。
服膺其译品高贵。朱先生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导师曾劝他放弃研究美学,他却给自己立下座右铭:“走抵抗力最大的路!”一部《悲剧心理学》记录了朱先生理论上探索并研究尼采的过程。该书曾用英文写成,并作为博士论文整理成书并出版,后又用中文译回国内。朱先生在八十高龄之际还翻译近代第一部社会科学著作——维科的《新科学》,堪称一生翻译不辍。
服膺其译见精到。朱先生说:“要译一本书,不仅要懂文学,还须看懂文学背后的情理韵味。信,达,雅。其实归根结底,‘信’字最不容易办到。”“译者第一步须设身处在作者的地位,透入作者的心窍,和他同样感,同样想,努力使所感所想凝定于语文。还要把它移植于另一国语文,使所用的另一国语文和那情感思想融成一个新的作品。也因为这个缘故,只有文学家才能胜任翻译文学作品。”
翻译大家是如何历练而成的?劝君不妨步朱先生之后尘也!
(原载2017年8月10日《文学报》)
三、讨论话题:我心中的“现实题材”
近年来,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电视剧、电影作品,乃至更广泛的文化艺术门类中,现实题材再次成为创作的中心和焦点,从波澜壮阔的国家发展到细微目常的平民生活均有佳作星现。在诸多因素中,哪些是您认为一部优秀的“现实题材"作品所需要具备的?
参与短文:我看“现实题材”
“现实题材”,无论是文学还是艺术,以笔者之见,应具有以下“四性”:其一是“人文性”。“文学是人学”,人文性的本质就是以“人”为本,宣扬个性解放,其思想内核即“自由、平等、博爱”。“现实题材”倘缺此意蕴则是“伪文学”,或仅是“政治读本”。
其二是“独创性”。文艺作品是作者个人心灵的产儿。所谓“独创性”,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皆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独创性”是此作品与彼作品区别的最鲜明的特色,也是“现实题材”得以存在的价值之所在。
其三是“批判性”。凡传世佳作都是“批判现实主义”的,从《人间喜剧》到《红楼梦》,从《罪与罚》到《阿Q正传》,古今中外,无一例外。没有对现实的批判,在作者根本就无须“创作”!“歌功颂德”的东西在文艺史上从没有席位!
其四是“历史性”。真正“现实”的题材必然是“历史”的遗产。所有作品,无论你是否情愿,都必然要在历史的长河中经一番淘洗、过滤!唯有留存下来的才是货真价实的“现实题材”。一切曾经的吹捧与吆喝都是过眼烟云,难得“历史老人”的青睐!
(原载2017年11月3日《文学报》)
四、讨论话题:文学灯塔
在每个爱书人亲近文学的路上,也许都曾出现那么一位或几位作家,有的用作品“击中"了你的内心,有的用人格魅力震撼了你。在迷茫、彷徨时,他(她)的文字是你心中指引方向的灯塔,也为你提供了继续前行的力量。你的“文学灯塔"是谁?
参与话题:读书是“缘”
追随鲁迅,结缘杂文三十年,深感先生的杂文最具人格感召力,读先生的杂文最摄人心魄。林语堂先生以为“读书也和婚姻相同,是由姻缘或命运所决定的。”灵犀相通,气质相近,你的本质是什么,你就会选择读谁的书。
笔者选择读鲁迅的书,是心甘情愿为他所征服,是发自内心地敬崇他,且无时无刻地不在摹仿他。他“呐喊”,我恨不能也拍案而起;他“彷徨”,我也扼腕叹息。他大悲,我大痛;他狂飙突进,我气血奔涌!我视先生为“心灵导师”,先生的书自是我的“精神纲领”。读书姻缘,命中注定,“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原载2018年1月18日《文学报》)
五、讨论话题:直面当下的新书写
过去的四十年里从读物匮乏到信息过剩,每个人都在不断更新的阅读经验里持续刷新着自己对于内在精神世界和外在客观世界的理解。面对繁复多义的当下生活,怎样的作品才是真正直面当下的写作?什么样的写作,在您看来才能称得上“新书写”?
参与短文:“直面”书写
“直”者,“正”也。“直面书写”,即正直的书写,勇敢地面对——敢于面对社会的黑暗与丑陋,直视人性的阴暗与丑恶。“直面书写”固须才情与文采,但更须胆魄与勇气。
怎样的作品才是真正直面当下的写作?在笔者以为须有如司马太史公般的“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的史家魂灵与如椽信笔。须有如林语堂先生般的“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世界眼光与文化底蕴。
须有如鲁迅先生般的对现实的恶与丑毫不留情面地解剖与疗救的批判精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在给予“瞒和骗“的恶习痛击的同时,不忘给读者的心灵注入一抹亮色的希冀。
须有如卢梭先生般的“不管末日审判的号角什么时候吹响。我都敢拿着这本书走到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果敢地大声说:‘请看!我当时就是那样的人。不论善和恶,我都同样坦率地写了出来”的敢于直视自己灵魂的忏悔意识。
“非人磨墨墨磨人”。柯灵先生说:“我从来不敢冒渎笔墨的尊严,阿世媚俗,自欺欺人”。是的,无论是磨难的人生,还是墨磨的文字,白纸黑字,一切留存的书写,都要经得起历史与读者的双重检验。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在凡俗如方某者,写写弄弄三十余年,心存的念想是:曾经的笔墨并未因轻浮与应景,若干年后复读时而令自己心惭脸红,则也算是经“墨磨人”的直面书写了!
(原载2018年12月6日《文学报》)
六、讨论话题:何物最相宜
春日闲读,人生一大幸福。提及这一画面感十足的话题,关于读书时增添愉悦指数的氛围、环境以及物件,种种浮现眼前。抛开一切杂事潜心阅读时,您是否有“相宜之物"?欢迎与我们分享您的阅读趣味。
参与短文:读书赏景两相宜
曾嗜书如命的我至今还清晰记得:那年(1969年)暮春季节,在北大荒“屯垦戍边”,连队派我班去大兴安岭打柴禾。哥们都在小木屋里喝酒划拳闲扯淡,唯我独自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下啃读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感觉真是很奇特、亦很迷幻的。试想: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居然在“读书无用”的大背景下,连自己人生前程都未卜的境遇下学“马列”,老实说,我至今都没想清楚,那是出于一种怎样的阅读心态和求知欲望?
或许如叔本华所说:“只有当你自身的才志枯竭时,你才应去读书。”在我心灵最枯竭、亦最彷徨时,便饥不择食,有书便读,以为聊胜于饮酒。
大兴安岭暮春景色十分迷人:冰雪消融,溪水潺潺,苍松翠柏,层林尽染,野花盛开,五彩缤纷,风光旖旎,令人陶醉,天地寥廓,万籁俱静。而在文化荒漠的岁月里,读书人除了以书为伴外,便再也无所寄托与追求了——人虽在远方,心却在书中。
置身在如此美景与经典阅读中,真乃是“读书赏景两相宜”,此生再未享有也!
(原载2019年5月23日《文学报》)
七、讨论话题:序言的精髓
翻开一本书,有些人习惯略过序言直接读正文,也有人以之为提纲挈领领的部分仔细品读。有些书开宗明义、没有序言,也有些书洋洋洒洒仅序言就单独形成一篇长文。在你的经历中,是否有难忘、留下深刻印象的序言,影响了你对于作品的理解和朗读
参与短文:读《忏悔录》译本序
四十年前笔者拜读到由著名法国文学翻译家柳鸣九先生为卢梭《忏悔录》译本撰写的“序”,内心深为震撼。
柳鸣九先生凭借其极为深厚的学养,以丰富而翔实的材料,情理兼胜的文笔,“知人论世”,洋洋洒洒,以一万三千余字的长序对传主的人生经历,精神内核,创作意图,作品基调,乃至作品地位作了全面解读,深度剖析,让读者“得意文中,会心言外”,一篇在胸,统摄全书。
《忏悔录》的坦率和真诚达到了令人想象不到的程度,这使它成了文学史上的一部奇书。”“他并不想把自己打扮成历史伟人,但他却成了真正的历史伟人。”柳鸣九先生充满哲理而精辟的评述犹如锦上添花,林中点翠。一篇文质兼美的“序文”即美文。清澈的思想倘用优美、畅达的文字表达出来自然让人百读不厌了。
“不管末日审判的号角什么时候吹响。我都敢拿着这本书走到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果敢地大声说:‘请看!这就是我所做过的,这就是我所想过的,我当时就是那样的人······”
四十年前读罢柳序,卢梭先生这悲愤而强力的抗辩声,从此便成为我心中永恒的记忆。而卢梭——这位十八世纪法国伟大的启蒙主义思想家、文学家便也成为我人生的“精神导师”。
(原载2019年6月27日《文学报》)
八、讨论话题:我心中的“文学70年”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70年砥砺奋进,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些变化,在文学史上亦形成了浓墨重彩的华彩篇章。在您的阅读记忆中,哪些作品、哪些文学现场展现了时代风貌,并深深影响过一代代读者?
参与短文:现代派诗歌的崛起
上世纪80年代,深圳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现代派诗歌狂飙突进,群体崛起,犹如一声春雷炸响中国诗坛。1986年10月《诗歌报》和《深圳青年报》连刊三辑,通栏标题——“中国诗坛1986年现代诗群体大展”,集中亮相,蔚为大观,学子们争相传阅,一时洛阳纸贵。
现代派诗歌的崛起,率先吹响了灵魂觉醒,个性解放的号角。诗魂得到空前释放,诗情回归心灵本源,诗句极富人生哲理,具有强烈的时代精神!
现代派诗歌的崛起流派纷呈,诸如整体主义、游离主义、自由魂、撒娇派等,但最具代表性的无疑是“朦胧派”。该派五位极具才情的年轻诗人北岛、顾城、舒婷、江河、杨炼,被后人誉为“朦胧派五将”。
他们中的传世名句,如“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回答》),“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一代人》),“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舒婷《神女峰》)等等,当年曾传诵一时,至今读来仍回味无穷,是可以镌刻在70年中国当代诗歌史的丰碑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