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冬至,旧梦无痕
雪落冬至,旧梦无痕
碎琼乱玉,簌簌覆肩,如时光燃尽的冷烬。风凿过枯枝,发出空腔般的呜咽,卷起一地碎寒,似失传的挽歌。这雪,与三十年前一般无二,只是落在心头,滋味早已迥异——那时的雪是掌心可掬的温热,能焐热一整个冬天的盼头;如今的雪,却是砭入骨髓的霜刃,剖开华美袍子下虱虫横行的现实。
记忆里的冬至,雪也这般纷扬,却压不垮满车滚烫的喧嚣。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土地承包的春风刚过,农户眼中燃着光,却被仨瓜俩枣的周转难住。我作为愣头青信贷员,一本借据、一支钢笔、一盒印泥,便是闯荡乡野的全部行囊。我们的工作纯粹如冬日暖阳:无需层层审批,不见叠叠报表。社长捎来口信,我们便跳上四轮拖拉机,在风雪中一路欢歌。车斗颠簸。笑声飞扬。雪片扑脸,融作热气蒸腾。车辙碾过积雪,留下两道印记,蜿蜒如刻在大地上的诗行,每一笔都写着“希望”。
到了村里,热炕早已烧得滚烫,腌菜、蒸馍、一壶自酿米酒,便是最高礼遇。借据摊开,钢笔尖划出沙沙声响,如春蚕食叶;拇指蘸泥,用力一摁——红印拓在纸上,似一颗鲜活的心跳,滚烫、赤诚。那时的银行,是扎根泥土的桥,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搭起一条通往希望的窄路。我们活得敞亮,干得坦荡,如郑板桥笔下“咬定青山”的竹,立根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
谁知三十载河东河西,翻滚的竟是世道人心。如今的冬至,雪依旧,却再听不到拖斗里的欢笑。我们坐在恒温的空调房里,寒意却比当年的风雪更刺骨——那是一种心死之后,万物皆冰的冷。
昔日的红泥印,早已被电子印章冷然取代;昔日的“及时雨”,成了“指标”磨盘下的蒙眼驴。存款、贷款、理财、保险,样样是硬仗;晨会高喊“服务至上”,夕会逼着“业绩为王”。指标如山,山是纸糊的,却能把人压成薄薄一张报表。我们不再是走村串户的信贷员,而是钉死在流程上的螺丝钉,锈了,也松了,咬不住命运的齿轮。工作不再是“走”出来的,而是“演”出来的——报表光鲜,数据天衣,这间办公室成了巨大的舞台,每个人戴着面具,上演名为“繁荣”的滑稽戏。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埋了旧日车辙。三十年前,我们在雪中欢笑,因心里装着农人的期盼;三十年后,我们在雪中沉默,因眼里满是指标的枷锁。那沉默,比冬夜更漫长,比冰雪更寒冷。
冬至大如年。年关冻透人心,雪一层,冰一层,最底下压着三十年前那点未燃尽的炭火。雪落无声,却道尽了时代的沧桑巨变——那座曾扎根泥土的桥,一端坍圮成记忆里的篝火,另一端坠入名为“异化”的深渊。唯有雪,年年如约而至,覆盖来路,也模糊了去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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