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鸡
家鸡
在所有动物中,鸡是我最敢亲近的。尤其是母鸡,性情温顺,模样乖巧,对主人从不苛求。只需一方简易鸡舍,一日几把谷米,它便心满意足,日日以新鲜鸡蛋报答主人的照拂。
幼时,老屋的院落里,常见母鸡领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在房前屋后的草丛间觅食。小鸡们学着母亲的模样,用嫩黄的爪子笨拙地刨土,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至今仍鲜活在我的记忆里。它们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母鸡,似乎从未思考过父亲的角色。小学课文里那首儿歌所唱:"公鸡公鸡真美丽,大红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黄脚,要比漂亮我第一",可即便这般威风,公鸡在小鸡心中也难称伟岸。大约唯有童话里,才会描绘鸡爸爸守护家园的温馨画面。
图片
乡间家家户户都养着五六只母鸡,靠它们下蛋换钱贴补家用。一个大院里通常也会养几只公鸡。禽鸟世界没有人类的一夫一妻制,院中母鸡皆是公鸡的"后宫佳丽"。公鸡多了便会斗得头破血流,但遇外敌时却能同仇敌忾,共卫家园。祖母常说:“公鸡打架是常有的事儿,就跟年轻后生们掰手腕一样。”
农人素来舍不得宰杀母鸡,毕竟它们是家中重要的经济来源。这些家禽不仅创造财富,更带来无数欢乐。每当母鸡下完蛋,总要"咯咯哒"地邀功请赏,眼巴巴盼着主人撒一把米粒。这时主人既要防着没下蛋的鸡来抢食,又要赶走贪嘴的公鸡。或许在公鸡眼中,母鸡下蛋与人类生育截然不同。人类分娩之痛令男性感同身受,而生蛋对母鸡而言却如排泄般寻常。公鸡的小脑袋里尚未进化出关爱后代的意识。若它们能思考,大约只会想着"活着就好"。在人类的驯养下,它们既无抚养幼雏的责任,也丧失了野外生存的能力,终日除了打鸣斗殴,便是追逐母鸡寻欢作乐。
农人最在意的终究是产蛋量。那些不下蛋的鸡,命运便堪忧了。逢年过节或贵客临门,它们就会变成餐桌上的佳肴。记得儿时家中有人坐月子,肥硕的母鸡便接连遭宰。鸡窝里日渐稀疏的同伴,想必给幸存者带来巨大恐惧,可谁会在意家禽的感受呢?看着产妇红润的面色,闻着满屋肉香,听着婴孩的啼哭,这便是农家最朴实的幸福。即便最会下蛋的母鸡,终究难逃被烹煮的命运,不过是早晚之别罢了。
这些生灵也会反抗。有的母鸡拼命进食,直到胖得无法产蛋;有的则控制产蛋频率,让主人觉得还有饲养价值。更有人发明"水牢"之法,将母鸡置于冰水中,冻得瑟瑟发抖后竟能刺激产蛋。这究竟是生命的韧性,还是无力的挣扎?产蛋的鸡得以苟活,直到年老力衰,或主人嫌其肉质太老,便会成为宴客的菜肴。
夜幕降临,家鸡便是最忠实的守夜人。稍有风吹草动,便鸡鸣犬吠相和。即便觅食时,它们也不忘抬头四顾,保持警惕。其实它们心知肚明,终有一日会成为刀下亡魂。那看似麻木的及时行乐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孤独?但每日拂晓,公鸡当仁不让扯开嗓门,当第一声鸡啼划破夜空,黑夜便节节败退。明代唐伯虎在《画鸡》中赞道:"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大公鸡平日沉默低调,关键时刻的一声啼鸣,却能唤醒千家万户。真正的英雄,往往在平凡中积蓄力量,在重要时刻挺身而出。鸡的生命虽短暂,却被赋予了照亮人间的使命。
这些看似愚钝的家禽或许永远参不透生死轮回,却用最原始的生命力诠释着存在的意义:母鸡日复一日地下蛋,公鸡年复一年地司晨,就连沦为盘中餐的时刻,也要用最后的挣扎证明生命的重量。这般执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英雄主义?
上一篇:又是一年重逢时
下一篇:烟花三月,北上扬州之古大明寺
《家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