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往事

文/ 任丽秋 时间:

  辽西往事

  乡愁是遥远的、乡愁是凄美的、乡愁是温暖的!

  回味辽西故乡那些即将消失或已经消失的民俗和童趣!

  任丽秋

  目录

  之一:…………………………………土房

  之二:…………………………………支农

  之三:…………………………………豆包

  之四:…………………………………火枪

  之五:…………………………………野菜

  之六:…………………………………冰车

  之七:…………………………………碾子

  之八:…………………………………放羊

  之九:…………………………………地道

  之十:…………………………………游泳

  之十一:………………………………知青

  之十二:………………………………高考

  土房

  “辽西往事”之一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历史上,辽西犹如中国的大西北,成了“荒凉”的代名词。听老辈人说,这里有“三多三少”,山多、石多、光棍多,树少、水少、姑娘少。由于女孩子出嫁早、生娃早,产后下地干活早,身体也就衰老的早,年轻的大姑娘当然就显得少了。辽西还雨水较少,经常闹旱灾,特别是春旱,有时候种下去的种子都出不了苗。

  山,大都矮矮秃秃的丘陵;水,只有浅浅清清的河套;石,多是大大小小的糟石砬子,就连耕地里也有很多碎石头,这就是辽西的自然环境。

  老家的土地适宜耕作的并不多,而且土地大都贫瘠、零散,但那年头人们的生活却又一刻也离不开“土”,踩着泥土、顶着尘土、住着土房、睡着土炕、吃着土里生的、穿着土里长的,就连小孩生下来也要包在沙土里。那年头,似乎大人孩子们总是在跟“土坷垃”打交道。

  因为穷,没有那么多的尿布换洗,女人们就把细沙土筛净、炒热铺在小孩的屁屁底下,拉尿后把沙土一“抖搂”再换。记得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大哥,由于贪玩没有筛净沙土,一根枣刺害得襁褓中的小妹妹哭闹不止,被母亲发现后挨了一顿“揍”。

  辽西靠近蒙古高原的科尔沁沙地,夏天雨水集中、冬春风沙很大,但那年头农村的房子却都是用土筑成的,叫“土房”。

  房顶既不是平的也不是尖的,而是略成弧形,前后稍低、中央稍高,左右两侧的山墙高出屋顶,高出部分也被砌成弧形,房檐再压上瓦片,门窗不大,都是木头的。这种房子排水效果比平顶房好,又比尖顶的“人字房”抗风沙能力强,还能在上面晾晒粮食。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囤顶民居”,体现了辽西先民的智慧。

  砌筑这种土房的墙壁有三种,虽然用的都是土,但又很是不同。

  “泥垛墙”最结实,但做起来最慢。

  在“和泥”时要加入一些铡短的“谷草”,就是谷子的秸杆,这种草很有韧性。用一种叫“垛叉”的农具,将和好的“草泥”叉起来一坨一坨地“垛墙”,很像燕子用小泥团筑“巢”。这种墙很容易“垛”歪了,但“老把势”仅凭眼光也能垛得又直又平。这种墙每垛起一些,还要侧着用垛叉,顺墙面将露出的谷草从上向下打平齐。墙垛起来后,黄黄密密的谷草在墙面上全都顺顺地向下“长”着,就像给墙壁披上了“蓑衣”,可以大大减少雨水对土墙的侵蚀。

  “土坯墙”比较结实,做起来也比较快。

  砌墙之前要先用泥来“脱坯”,泥里也要加谷草,脱坯用的“坯模子”是木条做的一个长方形木框。把和好的草泥放进坯模子里,用拳头反复压实、抹平,再慢慢把坯模子拿起来,一块“土坯”就“脱”好了。许许多多这样的土坯,晒干以后就可以用来砌筑土坯墙了。土坯就像现在用的砖,只是没有经过烧制,用来盖土房还是很好的。

  “夯筑墙”做起来最快,但不太结实。

  照着“墙”的宽度,先用长长的大木板固定出“槽”,就往木槽里加泥土,再加谷草,一层泥土一层草,然后用大木锤反复夯砸结实。一段墙夯筑好后,就把木板向上移动重新固定,继续加土加草,继续夯实,墙就很快出来了,这种墙也叫“干打垒”。

  我家的“老房子”就是父亲用“土坯墙”盖起来的,但院墙是“泥垛”的,听说还得到了村里一些乡亲的帮助。

  老房子所在的小院儿其实是在一条长长的土沟里,沟底一条窄窄的“马车道”向南通二队、向北通一队,院子就是在道旁向东边生生开出的一块平地。

  院子南边是邻居张大娘家,北边、东边都是高高的“土捱子”,现在想来有三四米吧。我常常领着弟弟妹妹欢快的爬上爬下,我还多次站在东边“捱子”上闭眼往下跳,害的很长时间做梦都是从高山上突然摔下而吓醒。西南角是猪圈和“茅楼”,西边是院门,门外就是那条马车道。

  三间正房和两旁的小耳房紧靠北捱子,都是土墙土顶土屋地,但房梁、檩子、椽子都是木头的,檩子上好象还贴着画在红纸上的大鱼。门窗也都是木头的,窗户棂子上糊着纸,只有中间镶一块巴掌大的玻璃。记得有一年,父亲做了一扇镶着三块大玻璃的窗户,屋子里一下亮堂起来,高兴得母亲唱起了样板戏“………改天换地”。

  房前是一大片菜园子,园子边上还有几棵桃、杏、梨树。每到春天,母亲总是在园子里种上一池一池的小白菜、小生菜、小菠菜、小葱什么的,一冬天见不到“青菜”的孩子们,总是傻傻地盯着刚刚拱出土的点点嫩芽,盼着、盼着。

  土房的当中一间是“外屋地”,其实就是厨房。进门左右各有一个锅台,对面北墙根放着几口大缸。冬天寒冷的早晨,父亲从很远的井台挑水回来,往大缸里倒水的哗哗声,常常就是叫醒我的“闹铃”。东西屋里各有一铺“火炕”连着外屋的锅台,我和父母、弟妹住在东屋,大哥住西屋,炕稍还放着粮食、杂物。

  火炕也是用土坯搭起来的,炕上铺着用秫秸编织的“炕席”,只有晚上睡觉前,母亲才把破旧的被褥铺到炕席上,于是小孩子们就一哄地钻了进去。一般的,过年以前都要换上一“领”新炕席,因为火炕很容易使炕席变脆损坏,断裂的秫秸“篾子”也很容易扎伤小孩。我右脚的大拇指甲是分成两半的,听母亲说就是小时候在炕席上爬着“撒欢”扎裂的,那一年实在买不起新炕席了。

  那年头,虽然辽西的冬天很冷很冷的,但老家的火炕好像总是热热乎乎的。早晨醒来,被窝里那种暖暖的、恋恋的感觉,总让我难以割舍!后来才知道,为什么老家的人们那么劳累、辛苦,却很少有腰腿疼的,原来硬硬热热的火炕,就是治疗腰腿病的最好“药方”。

  土房虽然住起来冬暖夏凉,但特别怕雨水,所以房顶每两年就要重新“抹”一次泥、外墙每三年也要重新抹一次泥。抹墙的泥就是一般泥土加上谷草,但抹房顶的泥却大有玄机,因为正好火炕也要每两年重新“搭”一次,否则炕就会“返烟”。

  无论“搭炕”还是“抹房”,对于“农家院”都算得上是“大工程”,还要抢在雨季到来前进行,但这时又是农忙季节。要想快,就得找人帮忙,但要招待大伙一顿“好吃的”;要想省钱,就得自己做,好象大多数都是父母带着大哥做的。

  父亲把火炕里拆出来的黑糊糊土坯,全都搬到院子里,然后把“炕墙”内的烟灰打扫干净,再撒上些水就可以搭炕了。炕是否好烧,关键在“炕洞”的设计,搭炕在农村可算是“技术活”,但没文化的父亲却能做的很好。用一块块新土坯竖着砌成曲曲折折的炕洞,上面再用土坯铺成“炕面”,炕面上用草泥把缝隙抹严实,最后用很细腻的“沙泥”抹光滑就算完成了。接着要用大火烧两天,必须把新搭的炕彻底烧干才能用,否则人睡在上面会生病的。

  搬到院子里的“炕坯”,被父亲砌成中间凹的一个大堆,然后往上浇水,每天浇两遍。大约四五天后,父亲领着大哥开始用镐头和锤子,捣砸那些湿透的黑炕坯。奇怪的是,砸碎的黑炕坯里面却是红的,就是红砖的颜色。

  慢慢的,一个黑红的大土堆出现了,父亲说这叫“炕洞土”,用这种“土”抹房顶不漏雨。炕洞土有不吃水、比较重、耐冲刷的优点,是那年头辽西人用来“抹房顶”最好的材料,当然也要掺上柔韧的谷草。就这样,两铺炕拆下来的炕洞土正好够抹三间土房的房顶,这难道是老辈人也懂得“循环利用”吗?

  有一年过年前,父亲破天荒地从生产队一下子“分”到30块钱。在我的记忆中,那是童年里过得最富裕的一个年,母亲高兴地给每个孩子都做了一身新衣裳,父亲还高兴地买了几挂鞭炮。到开春时竟还有10块钱,父母就商量着要拿出3块钱来,请人好好地“抹抹”房子。

  那年春天抹房时,父亲真的请来了好几个人帮忙,那天父母还做了丰盛的晌午饭来招待大伙。父亲先跑到很远的公社,买回来一大堆的面条、几捆“二刀”韭菜、三盒“锡纸烟卷”和一瓶子豆油。面条是用玉米面、秫米面、小米面合制的,而且是机器“压”出来的,父亲说这叫“粗粮细作”。

  母亲用自家攒的鸡蛋炒了满满一大盆韭菜,连同煮好的两大盆面条都端到院子里的矮墙上。父亲就跑前跑后地“招呼”大伙吃饭,乐呵呵地喊着“快来吃面条啦,还有韭菜炒鸡蛋呢”。

  乡亲们高高地“擎”着装满面条的大碗,上面是绿油油的韭菜和黄澄澄的鸡蛋。虽然累了大半天,可大伙还是有说有笑,一个个吃得汗流满面。那天,我什么活也没干,却“撑”的死去活来。

  “文革”结束的那年,父亲以750元的价格,把老家的土房和院子一起卖给了同村的老李家,带领全家离开小山村,搬到了离城较近的农场里。

  离开老家已近40年了,但那个“土房子”和“老院子”的事,还是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支农

  “辽西往事”之二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那年头农村里的乡叫公社、村叫大队,大队又分成几个生产队。本来,村里每个生产队生产的内容也不太一样,一队和我家所在的二队是农业队,以种粮食作物为主;三队主要种蔬菜、四队主要种果树;五队由于处在山沟的最里边,是以牧业为主的队。但是,后来在“以粮为纲”的最高指示鼓舞下,基本上各队都主要种粮食了。

  我上小学时,正赶上“文革形势一派大好”,学校的山墙上有一条大标语“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我们都是农家孩子,学工、学军、批判资产阶级好像都离的太远,就只剩“学农”最方便了,而且学得持久、扎实。

  我记得每个学期下来,书本总是剩几课讲不完,还有一个学期,老师竟然只讲了三四课。不是老师不愿讲,也不是学生不想学,都是因为主管学校的“贫代表”指示了,小学生必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课堂要搬到田间地头,要去支援农业生产。当然,那年头的解放军也正在“支工、支农、支左”,我们“支援农业”也可以算做学习解放军了。

  所谓“支农”其实就是干农活,大人们干什么,我们这些八九岁、十来岁的孩子就要干什么。好在都是农家子女,从小跟着父母基本都学会了各种农活。

  辽西都是旱田,种植最多的就是高粱、苞米。在我印象中,小学生们干的最多的是春天里给高粱、苞米“间苗”;夏天里给高粱、苞米“耪地”。

  间苗就是把长出来的小苗,按一定距离、挑长势不好的拔掉,使留下来的小苗有更大的生长空间。高粱大约每隔15至20公分留一棵、苞米大约每隔25至30公分留一棵。耪地就是在高粱、苞米生长过程中,定期用“锄头”铲掉与庄稼争夺水肥和空间的野草,并把庄稼底下的土“耪”松了,为庄稼生长创造更好的环境。

  在小苗长到10公分以后开始间苗,只需一遍就可以。但耪地却需要进行三四遍,从间苗后开始耪第一遍,等到耪最后一遍时,庄稼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

  间苗基本属于细致活,而且是完全要蹲着进行的。不知道为什么,女生间苗总是遥遥领先,男生说什么也比不上女生快。我那时累得甚至都跪着、爬着了,还是不行。女生们都已经到了地头时,男生们才刚刚过了一大半,女生们就纷纷回过头“接”那些已经累得连滚带爬的男生们。

  耪地的情况就完全变了,因为这基本属于力气活,男生大都是领先女生的。

  高粱、苞米在耪最后一遍时,已经进入盛夏,庄稼都已长的很高了,大人们走进去都没了顶,更别说小学生。孩子们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大锄头,一头钻进遮天蔽日、阴暗闷热的庄稼地里,一边吃力地除着草、一边抹着满脸的汗水。密密麻麻的庄稼棵子不仅阻挡了风、还阻挡了彼此的视线,使陷在这阴暗、憋闷的庄稼地里的孩子们,感到很无助、很绝望。

  男生们这时候可以喊叫、可以咒骂、甚至可以脱光膀子干活,但女生不行。劳累、闷热、单调、孤独,种种困难一起包围着可怜的小女孩们,所以这耪地的活女生不可能不落后。好在男生们咬牙切齿地钻出庄稼地,喘口气后也知道纷纷回过头来,“接”那些连累带热带紧张,已经快要晕倒的女生们。

  其实,对于小孩子们干活,生产队也没有完全用大人的标准要求。间苗时该拔的没拔、该留的没留;耪地时稀稀拉拉、草没铲掉倒把庄稼棵子铲断了的事经常发生,甚至有时还会出现意外事件。

  我在高粱地里耪地时,就被扎破过脚,一根钉在烂木板上的大钉子扎透了我的破胶鞋,把脚底板扎了一个很深的洞。老师赶来后,禁止我按住伤口止血,反而叫一个力气大的同学用劲往外挤血。直到实在挤不出血时,老师才烧了一点草木灰按在伤口上,用“手绢儿”包扎起来。老师还特别嘱咐我们说,当伤口很深时,一定要及时挤出一些血后再包扎,使伤口里的细菌、脏物随着血液流出来,否则包扎上极容易感染。

  对于我们小学生的支农运动,广大贫下中农和生产队干部还是很欢迎的。特别能体现欢迎的是有一年,也不知道是谁下的令,我们无论来到哪个生产队,队部都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中午饭吃。

  到一队支农时,中午饭吃的是小米水饭,菜就是用酱油淹的生韭菜。小米水饭虽然很好吃,但韭菜吃起来却很辣。

  到三队支农时,中午饭吃的是秫米焖饭,菜是熬大头菜。菜里虽然见不到一点油星,但菜毕竟是熟的。

  到四队支农时,中午饭吃的是包米面大饼子,菜是用酱油淹的生葱叶。葱叶子也很辣,大饼子还贴糊了,咬到嘴里有股子烟味。

  到五队支农时,中午饭吃的也是秫米焖饭,菜是炒盐豆子,就是黄豆放到锅里炒熟,再加上咸盐。使劲嚼了一中午的盐豆,腮帮子都累酸了。

  到二队支农时,中午吃的那顿饭却是最最难忘的,虽然二队是最穷的生产队。主食依然是秫米焖干饭,但基本上没有沙子咯牙,而且菜是所有生产队里最好吃的,竟然是南瓜炖红烧肉。

  听说是生产队长安排队部养猪的饲养员,“埋里埋汰”的老刘头,到村里唯一的供销社,买回来几瓶红烧猪肉罐头,并要求老刘头用罐头来炖生产队种的大南瓜。

  我在吃饭时,无论怎样拼命地“扒拉”着找,也没有找到一块红烧肉。但是,那金黄色南瓜里偶尔能看到的红褐色碎肉丝儿,再加上浸在南瓜里那浓香浓香的红烧肉油汁,已经让我们这些常年闻不到肉味的小孩子们,胃口大开、狼吞虎咽。至今,我对南瓜炖红烧肉这道菜依然有着特别的感情。

  饭后,我们一边回味着饭菜的美妙,一边打听谁吃到了整块的红烧肉,结果是没有一个人有幸吃到。于是,大家伙议论起来,有的说是因为火候太大,把肉炖碎了,所以看不到肉块;有的说是老刘头在做菜时,偷偷把肉块从南瓜里都挑出来自己吃了;还有的说老刘头根本没放肉,只把肉汤倒进南瓜里,肉块都送给队长的女儿吃了,因为队长的女儿就是老刘头的侄女,而老刘头又是个光棍子,他最疼爱的人就是这个侄女。

  总之,关于红烧肉的事,已经成了永远的不解之谜………

  豆包

  “辽西往事”之三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辽西属于半干旱地区,耕地往往开在山坡上,很少平地、都是“旱田”,土壤里混有很多沙石,水土流失的现象很多。贫瘠的土地、稀少的雨水,也决定了这里的庄稼种类。

  人们辛辛苦苦耕种出来的,也就是高粱、包米、谷子、糜子、荞麦、豆子等这些粗杂粮食。包米、荞麦可以碾面,而高粱、谷子、糜子可以碾出秫米、小米、大黄米。

  从我记事起,一年到头吃的都是包米面大饼子、秫米饭,赶上年景不好,这些还吃不饱,只能掺上糠皮、野菜凑合吃。老家的人们是把大黄米、荞麦面和小米看作细粮,都是用来过年过节、招待客人和女人做月子吃的。

  那年头的白面、大米,好像是来自遥远的未知世界,特别地神秘、出奇地稀少。后来才知道,其实能出产小麦、水稻的地方,距离我的老家也不过就是几百里地,但“统购统销”政策让农民只能是种什么吃什么。

  只有等到过年之前的两三天,生产队的马车才能拉着全队人的“细粮”,可怜的两袋子白面和一袋子大米,慢慢腾腾地从门前经过。

  这事不用大喇叭广播,男女老少很快都跑到队部大院。虽然永远都是每人一斤白面、半斤大米的定量,但人们还是眼巴巴地盼着能早早分回家。

  日子是劳碌的、清苦的,但老家的人们是乐观的、务实的。白面、大米只能在过年那天包上两顿饺子、焖上一顿大米饭,更多的是象征意义,表示上边对农民关怀了,但过年不能靠吃这个。

  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在过大年的那段美好时光里,真正能享用的“美食”不是白面饺子、大米饭,而是自己亲手种、亲手打、亲手做的“粘豆包”。因为“粘”和“年”同音,所以粘豆包也就成了“年豆包”。那黄黄、粘粘、香香、甜甜,饱含着浓浓“年”味的“豆包”,承载着父老乡亲太多、太久的欢乐和幸福!

  做豆包的主要原料就是大黄米碾成的面,里头包的馅儿是用红小豆或饭豆“烀”的,又香又沙。由于糜子的产量很低,所以大黄米也是很稀罕的,只能等到过年时才舍得吃。

  一般地,从进入腊月门开始,各家就着手“蒸豆包”了。条件好的人家要蒸一二百斤面的,一般的也要蒸上六七十斤,一直要忙到过了小年,但可以一直吃到出了正月。

  母亲把大黄米倒进大缸里,先用水淘洗两遍,然后开始“沙米”。要用“水瓢”舀起一些米,和着水一晃一晃的,慢慢把大黄米“沙”到另一个大缸里,水瓢中最后剩下的就都是沙子了。一瓢一瓢,沙米所耗的功夫是很长的,但母亲很有耐心。

  “瓢”是以前辽西农家常用的炊具。春天,一般农家都要在菜园边上种几棵葫芦,长出的小葫芦趁着鲜嫩还可以做菜吃,但要挑选几个形状匀称的留着。等到秋后,葫芦完全成熟时才摘下来,放在窗台上晒干,干透的葫芦从中间锯开,掏空里面的干瓤子,就一下成了两个瓢,大的可以舀水,小的可以当饭勺。

  无论秫米、小米、大黄米,里面或多或少都有沙子,这是因为庄稼收割后要在“场院”里碾压、扬场,地面上的沙子难免混入粮食中,而清除这些沙子最好用的工具就是水瓢。

  淘好的大黄米要摊放在“大盖帘”上沥水,沥干米中的水分大约需要一天一宿的时间。母亲把沥干水的大黄米装进大口袋,父亲扛上口袋,母亲拿上“簸箕”、“筛箩”和“小笤帚”,就去村里的“碾道”碾面了。

  母亲把碾好的大黄米面倒进小矮缸里,我记得每年蒸豆包都是要用那口褐色的小矮缸。由于大黄米太粘了,还要搀进去一点包米面才行,加入温水后就开始和面。其实和面主要还是靠父亲,因为实在是太累人了。父亲把棉袄袖子挽的高高的,攥着两个大拳头,一上一下地和着面,现在想来那动作有点像“冲拳”。和好的面还要放在炕头上发一天一宿,等到出来一点酸甜味儿时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母亲已经把散发着豆香味的红褐色豆馅烀好了。我家用的都是饭豆,因为它产量比红小豆高、种的多。豆馅里还要加入一点点糖精的,因为白糖实在太金贵,那年头买不到也买不起。

  面发好了、馅烀好了、“苏子叶”也烫好了,两个“大蒸帘”往炕上一摆,一年一度的“蒸豆包”工程才算正式进入关键阶段。

  老家的人们蒸豆包是必须要用到苏子叶的,“苏子”是辽西农家经常种植的,种子可以用来炒“苏子盐”,用大饼子蘸着吃别有风味。夏天苏子叶最大最嫩时,女人们就一片片采摘下来,用缝衣服的线穿成串儿,挂在房檐下阴干。一串串绿绿的叶子就像风中摇曳的风铃,煞是好看;一阵阵浓浓的香气宛如仙境飘逸的歌声,沁人心扉。等到年底蒸豆包时,取下成串的干苏子叶用热水一烫就能用了。

  母亲手上先蘸点凉水,抓起一团面,在手中揉成一个“面球”,握在左手心,用右手大拇指一下一下将面球捏成“面碗”,用小勺挖起一小团豆馅放到面碗里,两手一扣,很快地团弄几下,豆馅不见了,一个豆包出现了,再半包上一张苏子叶,就全了好。一个个“提溜圆”的豆包,“坐”在一张张墨绿色的苏子叶中,在大蒸帘上摆出了一环一环的“同心圆”。

  当一个大蒸帘摆满时,父亲就搬到外屋地的大锅里,锅盖儿一盖,开始烧火。大哥负责烧火,我来帮忙,因为烧火的主要内容是“拉风匣”,这个我也能做。弟妹们则手里攥着一小团面,屋里屋外、炕上地下的“打搅混”。

  “风匣”是农家烧火的重要工具,类似鼓风机,但必须用人力推拉。一个大木箱子里面,立着一块类似活塞的木板,边缘都扎着密实的鸡毛,起到密封的作用,有两根长木杆连着一头外面的木手柄。里面底下还有一条开着两个口的风道,中间有风嘴对着灶台底下的进风口。风匣两头外面各开有一个小风门,推拉手柄时,两个小风门一开一合,交替进风,“灶坑”里的火也就越烧越旺了。

  一大锅豆包蒸好后,父亲把大蒸帘拿到屋外,用铲刀蘸着凉水,飞快地把豆包一个个都“起”出来,先放到孩子们早就端着的碗里,剩下的都摆到大盖帘上等着“上冻”。再把大蒸帘用热水刷一刷,就可以蒸下一锅了。

  等屋外大盖帘上的豆包冻得邦邦硬时,就可以捡到大缸里。就这样,母亲一帘一帘地包、父亲一锅一锅地蒸,蒸好、冻好以后,再一层一层装进大缸。当大缸装满后,父亲拿起一个大盖帘盖上,再压上块石头,脸上乐呵呵的,好像那里面装满的不仅是过年的美味,还是一年辛劳的收获!

  从蒸豆包那天开始,似乎生活改善了,只要蒸的够多,基本每天都可以吃上香甜的豆包,父母绝对不会阻拦。

  豆包的吃法主要有三种:

  一是孩子们做零食吃。出去玩耍时,衣袋里常常揣上一个,和小伙伴们一边大打着“片技”,一边啃着“冻”豆包,偶尔再用棉袄袖子擦一下鼻涕,这是那年头辽西农村男孩儿们的特有情景。

  二是平时全家做主食吃。把冻豆包从大缸里拿出几个,放到锅里的大蒸帘上,开锅“馏”十几分钟就可以吃了,吃豆包可以连同苏子叶一起吃,别有风味。后来我才知道,苏子叶其实也是一味中药,有化痰止咳、发汗解表、养胃醒脑的作用,还能解鱼虾的毒。但那时根本不知道,只是把苏子叶当“屉布”用的,免得豆包熟了沾在蒸帘上,同时还有香味,仅此而已。

  三是过年或来客时用油煎着吃,这是最奢侈的吃法。锅里先放上“大油”,当然必须是能够杀得起“年猪”的时候,把馏好的豆包放到滚烫的油里,金黄的豆包浸满滋滋作响的大油,浓重的油香味立刻飘满屋子。用铲刀将豆包压扁,两面翻着煎,大约1分多钟就可装盘。如果再撒上些白糖,咬上一口满嘴流油,香里透甜、甜里裹香、香香甜甜、软软粘粘,一道那年头辽西人“最爱”的美食诞生了。我曾经认为这是人间最好吃的美味,但我的童年里,总共也就享用过两三回。

  豆包还可以当作礼物,亲戚朋友之间相互赠送的,各家也趁机炫耀一下手艺。一旦有谁听到别人夸自己,说蒸的豆包好吃时,立马乐得“屁颠屁颠”地………

  火枪

  “辽西往事”之四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农家孩子放了学,要“看”更小的孩子、要放猪打草、要帮父母干农活、要挖野菜、当然还要写作业,真正能“玩”的时间很少。可孩子的天性就是活泼、好奇,玩耍是他们的“天职”,只要一有“空”就一定会玩的很“野”。

  要玩就得有玩具,那年头的孩子别说没见过如今琳琅满目的玩具,甚至“压根儿”就不知道玩具还能用钱“买”。在我们的心目中,喜欢玩什么是必须要由自己“做”的,同样的东西看谁有本事做的更好。

  女孩的玩具也就是“嘎拉哈”、“花口袋”、“跳皮筋”什么的,而男孩子的玩具要丰富的多、惊险的多,甚至还有“科技含量”,但无一不是靠自己搜集材料、亲手做出来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动手能力”相当强。

  男孩儿天生好斗,所以游戏和玩具也多是竞技性和攻击性的。比如打“片技”、射“弹弓”、玩“火枪”等等。

  片技分两种,一种是圆圆的硬纸片儿,是从硬纸壳子上剪下来的,纸壳什么颜色片技就是什么颜色,但要用蜡笔或铅笔画上各种图案或写上“样板戏”里某个英雄的名字,以壮豪情。另一种片技其实是用一般的旧作业本纸或包装草纸折叠的,外形是正方的,但我现在已经忘记了折叠的方法。

  两种片技的玩法都一样。自己揣着自己的片技,找一个有软土的地方,先在地上用鞋底子稍稍磨出一个浅浅的“凹兜”。两个人要“竞杠锤”比出先后,落后的人要拿出一张片技放到凹兜等着占先的人来打,两人轮流用自己的片技打对方的,等到把对方的片技打得“翻了个”就算赢了,对方的这一张片技归自己。

  我最好的战果是,用自己做的十张“片技”,一周内赢回来一百多张。秘诀有三个,一是自己做片技的纸壳要硬,二是动作要凶猛、准确,三是提前把衣服扣子偷偷解开,敞着怀打,借助衣襟“煽”起的风把对方打翻。

  弹弓也有两种,但打出的弹子都一样,基本都是小石头子,也有将黄泥球凉干用的。

  一种弹弓的弓架是用粗铁丝弯折出来的,缠上各种颜色的布条,既漂亮又不“咯”手。弓架上必须系紧两条约一尺长的胶皮筋,这是弹弓的最关键部件,胶皮筋的拉力大小决定弹弓的射程远近。最好是用做自行车“气门芯”的细胶管,弹性非常好,但很难弄到,我一般就是用自行车的旧内胎做。两条胶皮筋的另一头系上一块包裹弹子的羊皮片,没有羊皮帆布也行。

  另一种弹弓的弓架是用三叉树枝削出来的,比较粗壮的一根做把手,枝叉的另两跟用来系紧两条胶皮筋。

  我曾经用弹弓打过树上的鸟、打过菜园子里的老鼠、打过电线杆子上的瓷瓶,还打过教室的玻璃,当然是在挨了老师的“罚站”以后。更过分的,还打过同学的光脑袋,打得头破血流,于是在学校挨了老师一顿“手板”、回家再挨父亲一顿“皮带”。

  在我自己做的玩具中,最复杂、最困难、最好玩、最有科技含量的当属“火枪”,当然不是火药枪而是“火柴枪”。

  邻居家有个比我大的孩子叫“大牛子”,曾经做了一只火柴枪,天天“别”在裤腰带上“显摆”,“馋”得我连做梦都在想,但无论咋说他都不借给我玩。那年正赶上家里“杀年猪”,我就送给他一小块偷出来的“血肠”,他“麻溜”把“枪”借给我了。我在尽情玩耍的同时,还悄悄把枪拆开、装上,很快就学会了怎样做火柴枪。

  其实,做火柴枪的最关键部件就是自行车的“链条”。

  第一步:用铳子和锤子,把连着的链条一节节打开,每节链条都有两个小孔,再一节节并排在一起,然后用细铁丝把它们紧紧捆扎起来,这就成了枪管。大牛子的枪是八节链条,而我自己做的是十节的。

  第二步:用钳子把粗铁丝折弯成手枪的形状,铁丝一头在手枪柄的上方竖着留出一小段粗铁丝,粗铁丝的另一头要横着留出长长的一段,用来穿过并排链条的一串小孔,让另一排小孔竖在上方,再用细铁丝固定好。

  第三步:用粗铁丝做一个有着小环的弯弯的扳机,套在手枪柄上方竖着留出的一小段粗铁丝上,用胶皮筋捆住。

  第四步:也用粗铁丝做一个枪栓,一头折弯成一个小环,另一头穿过链条枪管上方的一排小孔,还要留有刚好多出一节链条长度的一小段。

  第五步:用自行车轮子辐条上的一个“条帽”,铆在另外一节链条小孔内,把这节链条穿在枪栓通过枪管后多出的那一小段粗铁丝上,然后用胶皮筋,把这一节链条与链条枪管固定在一起。

  第六步:用比较有力的粗胶皮筋,把所有的链条与枪栓一同紧紧套住,这时候火柴枪就算基本做好了。

  开枪前,先把枪栓拉开,枪栓的小环套在手枪柄上方竖着留出一小段粗铁丝上。再把链条枪管顶端单独的那一节链条掰开,露出上方铆着条帽的小孔,将一根火柴杆穿过这一节链条孔,火柴的“红药头”刚好进入条帽小孔里,而火柴杆也刚好从前边钻出来,这时就可以将装有“弹药”的这一节链条合上了。

  开枪时,右手握紧手柄,食指扣动扳机,枪栓在粗胶皮筋的作用下,瞬间冲进链条枪管,撞击红药头,药头瞬间爆炸,条帽小孔里的空气急剧膨胀,随着一声炸响,将火柴杆瞬间射出,一缕青烟伴着硫磺味升起。

  我专门做过试验,这种火柴枪的射程可达三四米,力量可以穿透一个5毫米厚的“算草本”,在我所有的“武器”中威力最大。

  为了火柴枪的方便和美观,我还将两小块木头条削成手柄形状,扣在粗铁丝枪柄上,再用各种颜色的布条紧紧地反复缠绕,形成近似真手枪的手柄,握起来十分方便得力,在下边还栓上一块红布,就像“沙家浜”里,指导员的那只驳壳枪。

  我自从有了这支漂亮的枪,好象威望大增,小伙伴们再玩“打鬼子”、“捉舌头”之类的游戏时,都推举我当“八路军”或“志愿军”。

  说来容易做起难,其实我的枪是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最后完成的。最困难的是严重缺乏材料,特别是自行车链条。那年头辽西农村自行车很少,更没有路边修车铺,车子坏了都是自己修理,结果有自行车的人都成了修车高手。

  无论是上学放学、放猪打草、还是出去玩,我只要看到有修自行车的,就立刻停止所有要做的事,静静地蹲在附近等着。一旦发现有旧链条卸下来,我就硬着头皮向人家要,说多少好话都行。如果实在不给,就趁人家一不注意,抓起来就跑,也能常常得逞。

  有了枪还不行,弹药也很成问题。那年头虽然火柴只要二分钱一盒,但生产队基本不发钱,农民“真没钱”,靠着到城里偷偷卖几个鸡蛋或山上的野果换点钱,才能买火柴、咸盐什么的,还得冒着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险。

  实在不行就只有“偷”了,因为我看到母亲每次做完饭,都把火柴盒放到锅台上咸盐罐子的后面。但我绝对不敢一整盒都偷走,每天悄悄从里拿出来两三根火柴,母亲不会发现,我还能每天都过过枪瘾,就这样玩了一年多,父母一直不知道我有火柴枪。

  突然有一天,母亲正要做饭时发现,只有两三岁的妹妹正拿着火柴盒,在挨个地啃吃火柴的红药头,火柴都成了一根根的小木棍儿,气得母亲一把夺过火柴盒,大声地呵斥着,妹妹委屈地哭起来。我后来想,那时的小孩儿都是营养不良,可能是妹妹严重缺乏某种矿物质,本能地自己“补充”吧。此后,母亲每次做完饭都把火柴揣进衣兜里,妹妹是吃不到了,可我也就此“弹尽粮绝”。

  电影里说,枪没有子弹还不如烧火棍。这枪是实在玩不下去了,不得已,我把心爱的火柴枪和同学换了五六本“小人书”,有《拔敌旗》、《半夜鸡叫》、《一只驳壳枪》………

  野菜

  “辽西往事”之五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辽西虽然多丘陵,但山上的树木很少,一到夏天,更多的是漫山的野草、野花郁郁葱葱。山坡上、耕地里的庄稼虽然长得无精打采,可是“野菜”却长得争先恐后、生机勃勃,老家的人们能吃着野菜,一直吃到秋天下来萝卜、白菜。

  野菜从一开春就出来了,不用谁来耕种、也无须施肥浇水,只要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就能长出翠绿鲜嫩、营养美味的各种各样的“菜”。对此,我一直觉得很神奇!

  辽西的物产虽不富饶,但野菜的种类却很多,我童年时经常吃或吃过的就有几十种。

  地上生的有小蒜、苦麻子、苣荬菜、婆婆丁、猪毛菜、灰灰菜、蚂蚁菜、扫帚菜、车轱辘菜、苦碟子、苋菜等等。树上长的有榆树钱、榆树叶、榆树皮、柳树狗、柳树叶、杨树狗、杨树叶、槐树花、山杏仁等等。还有红松蘑、黄粘菇、草菇、树蘑、甚至石耳等等菌类。

  在那个“野菜野果当干粮”的年代里,野菜绝对不仅仅是“菜”,有时还是“粮”,甚至是“救命粮”。

  野菜大多是需要“挖”的,挖野菜也需要专业工具。那年头,辽西农家的孩子们,挖野菜最常用的就是“弯头小镰刀”和“筐子”。小镰刀必须是短把的,还要把镰刀头折弯成直角,能深深地挖进土里。筐子一般都是大人们用河套里的红柳条自己编制的,根据孩子大小,筐子也有大有小。

  辽西的春天风沙非常大,一出正月就常常刮的昏天昏地,很少有春风和煦的日子。也许世间凡事大都有利有弊,大风虽然刮的人们睁不开眼睛、刮的锅台炕上尽是沙土,但河套里的冰就是这样刮开的、树头上的枝条就是这样刮绿的、野菜也就是在这样的大风天里“拱”出来的。

  虽然春分还没到,只要找向阳的地方,仔细扒开干枯的野草,草底下一定会看到纤纤、绿绿的嫩芽。顺着嫩芽向下就能找到一个圆溜溜的小蒜头,小的如黄豆粒、大的也就像拇指肚,这就是“小蒜”,辽西春天最早的“使者”,她是人们在一年里能够见到最早的野菜。紧跟小蒜的是苦麻子、苣荬菜、婆婆丁、车轱辘菜等,陆陆续续地,各种野菜就越长越多了。

  小蒜的到来,也标志着农家孩子们将持续大半年的“挖野菜”工作,正式开始了。

  大风呜呜的嚎着,太阳在灰蒙蒙的云中时隐时现,灰黄的天底下,同样是灰黄的山野。茫茫的原野里,一群还穿着冬天烂棉袄、破棉裤的农家孩子,一手挽着筐子、一手握着弯头镰刀,一会儿喊叫着、一会儿欢笑着、一会儿蹲下寻找着、一会儿撒欢奔跑着。他们身上、脸上、头发上粘着一层细细的沙尘,本该是嫩嫩的小脸儿,却被风刮得裂了一些小口子。年龄小的孩子,鼻涕和沙土竟混成一小块黑泥贴在上唇上,就像电影里日本鬼子的“仁丹胡”。

  整个冬天都啃着咸菜疙瘩、嚼着酸菜帮子的孩子们,此时就像出笼的小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飞翔着。这就是那个年头,辽西春天的原野上,经常能看到的孩子们挖野菜的情景。这里面就有我、有我的同学们、还有我的哥哥、弟弟和我的小妹妹。

  野菜挖回来后,母亲就高兴地为我们做好吃的。一开始小蒜很少,只能用来淹咸菜或者做汤,多了可以炒菜吃,最高级的是小蒜炒鸡蛋,那种特别的清香里,似乎能品尝出春天的气息。

  大多数野菜是用来蘸着大酱生吃的,能蘸酱的野菜有苦麻子、苣荬菜、婆婆丁、蚂蚁菜、车轱辘菜等等很多。但苦麻子需要用水泡上一宿才能吃,否则太苦。蚂蚁菜要用水“焯”了吃,否则太涩。这些野菜,如果太老了就只能做汤吃或蒸野菜团子吃。

  猪毛菜也可以蘸酱吃,还可以和着包米面贴菜饼子吃。灰灰菜只能做汤,有点像菠菜,而且只能吃叶背面是紫色的,其他的吃了容易浮肿。

  榆树钱是可以直接从树上“撸”下来生吃的,还可以和着包米面贴饼子,特别好吃。榆树皮晒干后磨成粉,可以和着包米面或秫米面擀面条,吃起来又筋道又润滑。榆树叶、柳树狗、柳树叶、杨树狗、杨树叶这些也都可以吃,但必须是嫩时,还要用水浸泡两天。春天的槐树花有一种独特的清香,用油炒着吃味道美极了。

  在蘑菇里红松蘑、黄粘菇、草蘑菇吃的比较多。那时的红松蘑特别多,只要在樟子松林里转一圈,就能采到一大筐。用针线穿成串,挂在房檐下晾干,可以随时炖着吃。标准的“小鸡炖蘑菇”就是炖的这种红松蘑,至今都是东北名菜。由于气候变化和人工不能种植,现在的红松蘑已经很少了。

  在我童年吃过的所有野菜中,苣荬菜、猪毛菜和山杏仁吃的最多。

  山杏是辽西丘陵上,为数不多的几种野生树木之一,树长的不高,叶子比家杏要小,结出的果实也很小,果肉很薄而且很酸,并不好吃,但它的种仁却是宝贝,就是山杏仁也叫苦杏仁。

  现在的杏仁已经被开发成巨大的产业,所谓“露露”的主要原料一般就是杏仁,据说是高蛋白,还有多种保健功能。然而,谁能相信,我那“吃糠咽菜”的童年里,竟然能经常吃到“杏仁露”,而且不用花钱。

  那年头的辽西农家,常年吃不到肉,油水也十分少。现代人已经严重过剩的蛋白质、脂肪什么的,那年头的人们却严重缺乏,孩子们个个营养不良。真是穷有穷办法,我不知道是谁最先发明的,用山上野生的苦杏仁来煮汤熬菜,“歪打正着”地给人们找到了补充优质蛋白质和优质脂肪的来路。

  母亲领着大哥要走很远的山路,才能找到有成片山杏树的地方。成熟的山杏采回来后,要先晾晒,干透的山杏果肉几乎只剩一层皮。我同样不知道是谁最先发明了“砸杏仁”的方法,大大提高了效率。用一块小木方,在上面挖一个小坑,小坑正好放下一个山杏,还要露出一少半。用锥子只须轻轻一砸,干燥的杏肉和杏核就裂开了,但杏仁却没有伤着,捡出杏仁再放进山杏继续砸。母亲和大哥出去采山杏,我们这些年龄小的孩子就在家负责砸杏仁。

  母亲把砸出来的山杏仁放到“蒜臼子”里,一点一点地捣碎,捣碎的杏仁挖出来放到锅里加水煮开。先撇出漂浮的褐色杏仁皮,再用水瓢舀起乳白色的“杏仁汤”向上扬起,扬起的汤再落到锅里,就这样一瓢又一瓢地扬着,听母亲说必须要扬够一百下,不然吃了会被“药着”。

  我后来才知道,山杏仁里有一种有毒物质叫“苦杏仁苷”,人吃了会中毒,但加热后就能分解。原来杏仁汤煮开后要向上扬起一百下,其实是为了加快有毒的苦杏仁苷蒸发。我又是不知道是谁最先发明的这种方法,却又是歪打正着地解决了苦杏仁的解毒问题。

  用杏仁汤无论熬出什么菜都香极了,吃到嘴里真可以说是回味无穷。最关键的是,在那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我的先辈们用他们并不丰富的知识,竟然就地取材,仅仅用野菜、山杏仁和粗杂粮,就基本解决了孩子们身体成长所需的最基本营养。而且,没给国家增添一点麻烦,这不能不说也是一个奇迹。

  无论是山杏仁还是其他野菜,大都有着很高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而且那年头还没有农药污染。人们就在吃野菜时,不知不觉地就治好了很多疾病。比如,猪毛菜可以治疗高血压、苣荬菜可以治疗细菌性痢疾、婆婆丁可以治疗尿路感染、车轱辘菜可以治疗咽喉肿痛等等。

  大自然真的很伟大!她是一切生命最仁慈、最无私、最智慧的母亲。她为人类早就准备好了最营养、最合理的食物;建造好了最适宜、最安全的环境,并努力地维护着、修复着。只要人类不是过分地贪婪、过分地野蛮、过分地无耻,她就绝不发怒!

  现在宣传的“保护大自然”,我觉得是把关系搞反了。大自然无时无刻都在“守卫”着人类,根本无须人类的所谓“保护”,只要人类懂得“尊重、敬畏、顺应”大自然就足够了………

  冰车

  “辽西往事”之六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辽西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河,小河套也不多,但那年头再小的河套里,流淌的水也都是清清的、甜甜的。一到冬天,河套里的冰越积越多、越冻越厚,洁白洁白的冰面光滑、晶莹。孩子们上学的路上,可以用石头随手砸下一小块冰,一边走一边吮着、啃着,顿觉心旷神怡,比现在的“冰点”干净多了。

  那满满一河套的冰,既能给我们提供免费的冰点、还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滑冰场”、更是家里的天然“冰箱”。赶上年景好时,过年家里是要杀一头“年猪”的,父亲就到河套边,用“土篮子”担回大大小小的冰块。把猪肉剁成一块块的,在外屋地的大缸里,一层肉一层冰地码好,上面再压上一大块冰,最后用麻袋盖严实。要炖肉时就从冰块中间抠一块肉,这样,猪肉可以一直存放到来年清明都不坏。

  冰天雪地、寒风凛冽,并不能阻挡农家孩子们爱玩的天性,实际上,冬天同样不缺少玩具和玩耍的内容。无论男孩女孩、也无论上学放学,或者出去“捡柴火”,都喜欢跑到河套里去打一阵“滑哧溜”。

  男孩子们在冰上玩的最多的、也是最有乐趣的是抽“冰噶”和滑“冰车”。

  当然,还有一种带有自虐性质的残酷游戏叫“站冰”。就是两个人或几个人,一起把“棉乌拉鞋”脱了,一起光脚踩在冰冷刺骨的冰面上,比一比,看谁能在冰面上站的时间最长,谁就算赢了。那年头农家孩子都穿不起袜子,脱了鞋就是光脚了。往往为了这个毫无意义的比赛,有时竟把脚底板粘下一块皮。

  冰噶是类似陀螺一样的玩具,但要在冰面上玩。冰噶做起来并不复杂,但技术要求很高,必须做的特别地圆、特别地匀称,否则是转不起来的。

  根据自己喜欢的冰噶大小,先找一块粗细合适的木头,用锯子截下一小段。用锋利的小刀,将木头的一端不停地削着转着、转着削着,一直削到又圆又尖。在冰噶的尖头顶端,钉上一枚图钉儿或嵌上一粒滚珠,就是自行车轴承里的小钢球。在冰噶的中间,略微刻出几圈凹槽,用砂纸把冰噶整个打磨光滑,再用蜡笔往顶上和腰上画出各种颜色的线条、花纹,一只漂亮的冰噶就算做好了。

  冰噶是需要“抽”的,抽就需要鞭子。找一根木棍儿,头上栓一根细皮绳儿,鞭子就算做成了,若没有皮绳儿麻绳儿也行。

  冰噶的玩法有三种,但都需要先找一片平坦、较大的冰面。

  一种是用两只手拿着冰噶,使劲地一旋,“冰噶”落到冰面上就飞快地转起来,不时地用鞭子抽一下,冰噶就会不停地一直转下去。另一种是把鞭子紧紧地缠在冰嘎腰周围的凹槽里,另一只手将冰嘎竖立在冰面上,用力一拉鞭子,冰嘎便旋转起来,再用鞭子不时地抽打。其实,“高手”的玩法是不需要用手拿着冰噶使劲一旋,也不需要用鞭子先缠上的,只要将冰噶随便往冰面上一丢,只须轻轻抽一鞭子,躺着的冰噶立马就站起来转个不停,而且能随着鞭子的抽打,不断跳跃着旋转。

  抽冰噶的游戏,主要是比谁做的冰噶漂亮、谁的冰噶转的时间长、转的花样多。我最难忘的游戏还是做冰车、滑冰车。

  做冰车也比较简单,主要材料是木头,先找一块椅子面大小的木板,在木板下面钉上两根方木条。在两根木条中间各嵌进去一根铁条,这就算是冰车的“冰刀”了。铁条要用磨石磨得很光滑,铁条的其中一头要比木条长出一小截,而且要磨出倾斜的角度。如果没有铁条,用细的钢筋或粗的铁丝固定在两根木条上,也能起到冰刀的作用,但效果没有铁条好。

  用两根一尺多长的木棍子,在一头各嵌进去一根大钉子,就做成了两个滑冰车的“冰扎子”。

  冰车的玩法有两种,一是坐在冰车上,一手紧握一个冰扎子,同时往冰面上一扎一撑,冰车就走了,只是坐着有点使不上劲,速度很慢。二是跪在冰车上滑,速度较快,但跪得时间长了腿发酸。总的来说,这种两条冰刀的冰车速度都不快,主要是年龄小的男孩儿玩。

  我们这些年龄大的男孩子是“不稀得”玩的,我们玩的是一种特别的冰车叫“单腿驴”,那“玩意儿”玩起来真是“贼”快、“贼”惊险。单腿驴的玩法与普通冰车有很大不同,既不是坐着也不是跪着,而是“实打实的”蹲着。

  做单腿驴需要的木头很少,只需要半个板凳面大的一小块木板,这就是单腿驴的“脚踏板”了,由于是蹲着滑行,只要能容下两只脚就行。在脚踏板的后边竖着钉上一块6公分的高木方,前边竖着钉上一块2公分的矮木方。在脚踏板的下面正中间也钉上一块木方,木方的正中间嵌上一块又宽又短的铁板,这就是冰刀,铁板前头要提前截成船头形状的“倾斜”角度,前头露出木方3公分,后头露出木方2公分。要用磨石把铁板打磨的平齐、光滑。

  用两根二尺多长的木棍子,在一头各嵌进去一根一尺多长、打磨得很尖的铁筋,就做成了滑单腿驴“专用”的两个大“冰钎子”。也可以直接用三尺长多长的钢筋做成两个大冰钎子,也是一头打磨得很尖,但另一头要弯成手柄状。

  滑单腿驴是很有难度的,绝对不是滑冰车那样简单,需要练习一段时间才能滑的起来,但速度和灵活性不是冰车所能比的。

  由于是双脚蹲在单脚驴上滑行,所以“上”单腿驴就很需要“窍门”的。先把单腿驴放倒在冰面上,两手紧紧“拄”着两个长长的冰钎子,左脚先轻轻踏上单腿驴,脚后跟落在竖着的高木方上,脚尖顶着矮木方,两手使劲地一拄大冰钎子,单腿驴就站起来了,右脚紧跟上去两脚并拢。两手紧紧握着冰钎子,往冰面上使劲一撑,单腿驴就滑出去“老远”了,冰钎子撑的越频越狠,单腿驴就滑的越快。

  拐弯时,只用一手撑冰钎子,身体向拐弯方向略一倾斜,冰上会留出漂亮的弧线。到终点时,双脚微微向前抬起,身体后倾,用冰刀的后部直角刹车,技术好的不用冰钎子支撑就能停住。

  因为单腿驴重量轻,只有一块短短的冰刀还距离冰面很高,人又是蹲着重心也高,所以滑起来速度非常快,在平整冰面上可以达到40公里/小时的速度,一般也在20公里/小时左右,但“平衡性”特别难掌握。

  我读书的小学校就在河套上游的三队附近,冬天往往都是和几个同学滑着单腿驴上下学的,我们把单腿驴存放在学校附近的同学家里。

  上学时由于是上坡,单腿驴滑起来很吃力、也不快。但等到一放学,大伙儿拿上单腿驴,争先恐后地跑到河套边,几个十几个同学一起滑上单腿驴,风驰电掣地呼啸而去,胳肢窝夹着两根大冰钎子,就像一群飞翔的小燕子,场面还是颇为“壮观”的。

  单腿驴虽然很快、很好玩,但危险性也很大,“撞车”、“追尾”等“事故”经常发生。有一次,我和同学狠狠地撞到一起,我一下摔出去老远,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冰面上,“轰”地眼前一黑,昏迷了好大一会儿才醒过来。还有一次,一个同学滑的太快“追尾”了,不仅摔的“够呛”,大腿还被冰钎子扎了深深的一个洞,鲜血把棉裤都染红了………

  碾子

  “辽西往事”之七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辽西的耕地贫瘠、雨水稀少,旱地作物产量又很低,除去上缴的公粮后,社员能从生产队分回来的口粮很少。那年头的吃饭问题,总是人们压在心里最重的石头。

  在我的记忆中,老家的人们一年到头要春耕夏锄、秋收打场、碾米碾面、洗衣做饭、打柴挑水、砌墙抹房、养猪喂鸡、缝衣纳鞋、还要养儿育女。农家院里好像有着永远也做不完的活、永远也受不完的累,吃的却永远是高粱、苞米这些粗粮。

  古人说“除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其实,老家的人们有谁不知道,把饭吃到嘴里的不容易呢?就拿辽西农家几乎天天吃的秫米来说,从种下一粒高粱籽到把一口秫米饭吃到嘴里,农民们要忙碌十几个劳作环节、要辛苦将近一年的时间

  刚过了正月十五,人们就开始往大地里运送头年就“沤”好的农家肥,紧接着就要准备开犁种地了。趟地、点种、上粪、压磙子,高粱一种到地里,就盼着老天爷快快下一场“贵如油”的春雨。小苗刚一出来就得忙着间苗,然后就开始一遍一遍地耪地、除草。

  头戴一顶破草帽、握着锄、弓着腰,在炙热刺眼的阳光下,顺着垄沟子一锄一锄地向前挪着,汗水顺着脸颊和脊背滚落到干燥的沙土里。这就是那年头,辽西农民耪地的情景,那可是真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摔八瓣”啊!

  秋雨绵绵在诗人眼是浪漫的,在农民眼里却是可怕的。因为到了秋天,高粱“灌浆”后就不需要雨水了,特别需要风和日丽的天气,这就是高粱的“晒红米”阶段,如果这时雨水多,不仅高粱成熟的不好,还有可能发霉,严重影响收成,一年就白干了。

  中秋节还没到,人们就开始磨镰刀,准备割地了。用镰刀割高粱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要边割边捆扎,高粱茬子还不能留的太高,生手很容易把锋利的镰刀割在自己的小腿上。

  割倒的“高粱捆”要穗儿朝上竖起来,十几捆竖在一起,形成一个上尖下圆的“金字塔”,翠绿的“塔身”、紫红的“塔尖”,在大地里每隔十来步就有一个,很整齐、很壮观。这就是秋天里,在辽西农村的原野上,总可以看到的景象。

  在大地里晾晒一个多月后,就要把高粱捆拉到场院里,热火朝天的“打场”会战开始了。

  先要把高粱穗儿用“掐刀”掐下来,集中到场院中间的硬土地上摊开,用大石头磙子反复碾压,高粱籽就从壳子中落到地上。用三股“木叉”把脱了籽的高粱穗儿挑出去,再用轻快的“木掀”把地上的高粱籽反复扬起,把其中混杂的高粱壳和碎叶子扬出去,这就是“扬场”。扬场以后,就可以装口袋了,但装的还不是高粱米,而是高粱籽。

  要想把高粱籽变成秫米就要用到“碾子”了,安装碾子的地方叫“碾道”。那年头在辽西农村,碾道是常见的“公共设施”,基本都设在生产队的队部大院里,一般由生产队喂牲口或打更的“老贫农”兼管着。

  碾道基本都有遮雨的房子,但门窗大都是敞开的,碾子由碾台、碾盘、碾滚、碾架和碾杠组成。碾台是石头搭砌的,上边是一个石头的大碾盘,碾盘中心有竖轴,连着碾架,架中安装碾滚子,碾架上斜插着碾杠,人可以抱着碾杠转圈儿地“推碾子”。碾盘和碾滚上都凿刻着很有规律的纹理,通过碾滚子在碾盘上的来回滚动,能增加碾压粮食时的摩擦力,达到把粮食碾掉皮或碾成面的目的。

  在南方给粮食脱皮用舂臼,在北方都是用碾子,碾子的效率要高于舂臼,而且同时还能碾面。碾米时要用到“簸箕”、碾面时要用到“筛箩”,还有“小笤帚”同时都要用到。村民们无论谁来碾米、碾面都是很自觉的,人多了要排队、用完了要清扫,绝对不会有意损坏碾道里的任何物件,因为谁家也离不开碾子。

  高粱籽每碾一遍就要用簸箕“簸”一遍,把高粱籽上的那层皮簸出来,这就是“高粱糠”,去掉糠皮以后就变成高粱米了,也叫秫米。要碾面时,中间还要用筛箩仔细地筛,筛出没有碾碎的米要重新放回到碾盘上继续碾,直至将米全部变成面为止,这碾面多数是针对苞米的。

  一般的年景里,糠都是用来喂猪的,但灾荒年里人们就必须要连糠皮一起吃,也就省得碾米了,这还不够,还要掺上各种野菜吃。记得有一年,母亲贴的高粱面大饼子总是紫红紫红、梆硬梆硬的,吃到嘴里苦涩的很,这就是带着糠皮碾的高粱面。然而,如果用去掉糠皮以后的高粱米再碾成“秫米面”,却是很好吃的,一般是掺上包米面和小米面当细粮蒸馒头,或者再掺上一点榆树皮面擀面条。

  每当家里需要碾米、碾面时,父亲都要扛上装满粮食的大口袋,母亲都要拿上簸箕、筛箩和小笤帚,在碾道里一直忙活到掌灯时候才能回家。如果是年跟底下,碾大黄米面准备蒸豆包时,常常是通宵地推碾子,累得腰酸腿疼、头晕眼花。但也不能停下,因为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等着呢。

  碾米、碾面都是很劳累、很烦琐的活,不知道父母要抱着“碾杠”在碾道里推多少圈,才能把高粱籽碾成米、或者把米碾成面。父亲推碾子时,母亲就一下一下地簸簸箕或筛筛箩,父母都累得汗流满面,头发上、衣服上落满面尘。我们几个小孩子有时也跑来碾道玩,大哥那时已经能够推动碾子了,就跟着帮忙,替换一下已累得气喘吁吁的父亲,但我和弟妹却只知道玩,根本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辛劳。

  碾子碾出来的高粱米和碾出来的包米面,做出来的“秫米饭”和“大饼子”,就是那年头辽西农家日常的两大主食。

  父亲把米扛回家后,母亲在做饭前还要用水瓢先“沙米”,把打场时混进粮食里的沙子沙出来,要不然吃饭时就要咯牙了。沙好的秫米放到锅里,灶坑里架上柴火就可以做饭了。可以焖干饭、可以捞水饭、可以煮米粥。无论干饭、水饭还是粥,还要从锅里盛到盆里,从盆里再盛到碗里,到这时候端起碗,才能用筷子把饭划拉到嘴里。

  就这样,那年头人们对于吃到嘴里的每一口饭、每一口菜,都有着切身的体会,无不是亲手种、亲手收、亲手打、亲手磨、亲手做,用今天的话说叫“控制着食品生产的每一道工序”。可实际上,现代都市的人们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食品,完全不知道吃在嘴里五花八门的食品是用什么做的、更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

  后来,碾道里多了一架高高的“风车”,碾好的粮食倒进风车上面的大漏斗,用手转动摇把,糠就很神奇地从旁边吹出来,米就很神奇地从前面流到大“笸箩”里,省下了人们簸簸箕的力气。

  再后来,大约在我小学毕业前一年,大队部里安上了老百姓叫的“电碾子”。一时间,五个生产队的人们都扛着口袋来了,排成了长长的一大溜。那东西更神奇,电门轻轻一开,又能碾米又能碾面,一大口袋粮食只要一袋烟的功夫,又碾又簸又筛就全好了,还能直接装进口袋里。以前的碾子、簸箕、筛箩全不用了,一下子省了人们许多的力气。

  父亲高兴得每次去碾米、碾面时,几乎都领上我们小孩子,让我们大开眼界………

  放羊

  “辽西往事”之八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辽西的山上虽然树木不多,但野草却非常多。无论坡坡岗岗,还是沟沟叉叉,到处都生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草,真是郁郁青青、姹紫嫣红,有鸡爪子草、狗尾巴草、羊胡子草、牛筋草、鬼针草等等,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草。

  常言到: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还有一首歌唱:没有花儿香、没有树儿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这些都是说“草”是多么普遍、多么普通、甚至多么低贱。人类本来是离不开草的,以前烧火做饭需要草、现在绿化美化需要草、防治水土流失需要草、喂羊喂牛喂兔子也需要草,其实日常吃的蔬菜也是古人挑选出来的草,就连呼吸的氧气中也有一部分是野草产生的。

  野草无人种、无人养、无人瞧得起。人类在随便利用草的同时,却又是铲、又是拔、又是“除草剂”,简直是恨之入骨,还有个成语“斩草除根”,真不知道草是怎样把人惹成这样的。可是,无论人类怎样折腾,只要有一点泥土、只要有一缕春风,野草就蓬蓬勃勃地长起来了,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永远也别想铲除没了!

  我想,这既是因为野草的生命力实在太旺盛,也是因为大自然确实太需要野草。人类却总是不自量力,想把自己狭隘的意志强加给大自然。

  辽西靠近内蒙,山多草盛的自然条件,使得养羊放牧的传统由来已久。当然,那年头是人民公社、生产队,羊群都是公家的。

  原来二队也有一百多只羊,由于羊倌嫌太累又嫌工分少,不愿把羊群赶到远处的深山里放牧,羊总是吃不饱就越来越少,后来剩下了六十多只。队长连续更换了几个人都不行,就跑到我家,试着动员父亲去放羊,还连说父亲忠厚、勤劳、积极,一定能把集体财产经管好。实在推脱不开,父亲也就答应了。

  母亲埋怨父亲别人不愿干,为啥咱要答应。父亲说放羊也很好,每天在大山里转悠,心里清静敞亮,还能顺便打柴火、捡蘑菇,羊还不会像人一样生坏心眼儿,既然答应队长了,就一定要干好。

  父亲放羊有三个特点:一是出去的早,夏天不到四点父亲就起来了,用凉水擦一把脸,带上干粮就赶着羊群进山了;二是中间不回家,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晌午就在野外随便对付一口吃的;三是晚上赶着羊群回来不空手,不是背着一大捆柴火,就是提着一筐蘑菇或野菜。

  每到星期天或放暑假,父亲进山放羊时,还常常带上我。

  清晨,太阳还没有爬出山坳,远处的大山还是黑黢黢的,父亲已经把羊群赶到村外的山路上。父亲在前面挥动着鞭子驱赶羊群,后背上还背着一个破布袋子,我跟在父亲的身后静静地走着。父亲身材高大,虽然背着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上山,但走起山路来依然很轻松。

  山路崎岖,不仅坑坑洼洼、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路面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出弯弯曲曲的小沟。路边满是茂盛的野草、野花,都顶着晶莹莹的露珠,起起伏伏地蔓延开来,一直到两侧的山坡上。远处的草坡,好像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纱,蒙蒙胧胧、缥缥缈缈。因为是雨后的早晨,风儿很小,空气清新得让人陶醉,仰头深深地一吸一呼,凉爽爽、甜丝丝、水润润的空气,似乎能把整个身心都洗涤透了。

  父亲把羊群赶进南大山的山沟里,在一片大石头前,拿出布袋子里的大粒咸盐,一把一把地抛洒在石头面上。撒完咸盐后,父亲吹了一声口哨,羊群就呼啦一下都围拢上来,争抢着舔食石头上的咸盐。我好奇地问为什么给羊吃咸盐,父亲说,隔一段时间就得给羊吃一次咸盐,要不然羊不上膘还容易闹病。我后来才知道,给羊吃咸盐一是为了增加食欲,二是为了补充矿物质,三是为了杀胃肠里的寄生虫。

  喂完了咸盐,父亲就选择一面野草特别茂密的大山坡,把羊群往山上一轰就不管了,拿出镰刀忙着砍起了柴火。我问父亲,羊群自己上山走丢了咋办?父亲乐呵呵地说,丢不了,有“头羊”领着呢。父亲接着说,每一个羊群无论大小,都有一只头羊,它是牧羊人精心发现和训练的,头羊不一定是羊群里最高大的,但一定是最聪明的。只要是到过的地方,怎么去、怎么回,头羊都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走到哪儿往回返,下一次肯定错不了。而且,头羊还能领着羊群回家和躲避天敌呢。

  父亲打柴,我就在山沟的小溪流里,趟着清凉凉的溪水,高兴得一会儿抓蝌蚪、一会儿逮泥鳅,很快就玩过了晌午头。父亲已经砍好了一大堆的“苦丁香”树棵子,并捆扎得结结实实,远远地问我是不是饿了,叫我去捡点干树枝子好做饭。

  父亲擦擦脸上的汗,从破布袋子里拿出一个铝“饭盒子”和一个大搪瓷缸子,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小米放到饭盒子里,就到溪水边淘米。小米淘好了,又捡过来三块石头,在溪水边摆成三角形状,把饭盒子往石头上一放,再把我捡的干树枝子塞到石头中间,就开始点火煮饭。小米饭很快就好了,父亲就到小溪旁边的野草丛里捡回来几个“草蘑菇”,在溪水里洗一下放到搪瓷缸子里,又把我逮的几条像手指头长的小泥鳅儿也放到搪瓷缸子里,再扔进两颗大盐粒,加上水后开始煮,不大一会儿,一大缸子的蘑菇鱼汤也好了。

  父亲从旁边的树上,撅下四根直溜的枝条,剥掉外皮,就成了两双又干净又漂亮又带着树枝清香的筷子。我吃着父亲做的金黄黄的小米饭和香喷喷的蘑菇鱼汤,听父亲讲着关于山里的和羊群的事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羊群已经从山坡上回来了,就在小溪边上的树阴里,都爬在草地上休息呢。但这时的羊们并没完全闲着,而是一个个昂着头,下巴一歪一歪地在“磨牙”。我好奇地问是咋回事,父亲说那是羊在“倒嚼”呢,羊有两个胃,在吃草时因为很快,没有嚼碎的草咽到一个胃里,等到休息时返上来,再“细嚼慢咽”到另一个胃里,这也叫“反刍”,是草食动物的特性。

  吃完晌午饭,父亲又烧了一饭盒子开水凉着,就躺在树阴下的石头板上休息。我却蹲在羊群旁边,傻傻地看着羊们不停地磨牙。

  现如今,把在野外做饭吃已经叫“野炊”了,据说还是一种很高雅也很复杂的“休闲”活动。虽然我那时根本不懂这些,但跟着父亲在大山里放羊的经历,却是我终生难忘的。

  太阳压树梢的时候,我跟着父亲赶着羊群回家了。虽然回来走的基本都是下坡路,但父亲背着一大捆湿柴火走路是很沉重的。父亲高大的背影,也被巨大的柴火捆遮挡得只能看到两条忙碌的长腿。

  自从父亲给生产队放羊以后,羊群里的羊就渐渐地越来越多,而家里的柴火垛也是越烧越高了。直到有一年的夏天,母亲在城里遭遇了车祸。

  那年头生产队只记工分,几乎不发钱,而农家院里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书本学费却都要钱。实在逼得没办法,母亲就上山采摘一些山杏、山枣什么的,偷偷拿到城里去卖点钱,但干部们管这叫“投机倒把”,也是违反政策的。这天,母亲在城里饿着肚子跑了一整天,才卖完筐子里的山杏,骑着破自行车,昏昏沉沉地急着往家赶。快出城的时候,被一辆大拖挂汽车刮倒了,受了严重的创伤。

  那天傍晚,父亲依然背这一大捆柴火放羊回来,刚进家门正看到来报信的生产队长。听到噩耗,父亲脸色一下变得灰白,扔下柴火,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掸一下就急急地走了。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父亲高大的身材,此时却显得那么清瘦和苍老。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又没有钱又没有车子,也不知道伤势怎样,家里还扔下几个孩子,要走几十里地的夜路,才能赶到城里的医院呀!想象着父亲当时的心情,该多么的心急如焚、多么的痛苦悲愤啊!

  父母亲突然都不在家了,我们这些孩子好像一下子成了孤儿。大哥当时已经辍学,在生产队里当个“半拉子”社员,但也就只有十五六岁,最小的妹妹当时只有三四岁。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孩子谁也没有吃饭,都做在炕上呆呆地盼着、想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母亲,就连小妹妹也很懂事地不哭不闹。

  第二天,大哥到自留地里刨了一点还没长大的地瓜,给弟弟妹妹们做了一顿吃的。大哥还要每天去生产队挣工分,父亲的羊也没人放了。我就拿上鞭子,学着父亲的样子,从生产队的羊圈里赶上羊群,早早地上大南山放羊了。在母亲住院治疗的一个多月里,我们兄妹就吃了一个多月的烀地瓜,我还替父亲放了一个多月的羊,甚至还有几次是带上弟弟一同去放羊的。

  中间父亲回来过一次,给我们带回来一些烤熟的嫩苞米。看到孩子们都很好就说,你们的妈妈没有事,就快回家了、就快回家了!终于有一天,父亲陪着母亲真的回家了,我们高兴的一下子都扑上去。

  虽然母亲的脸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也不漂亮了,但我们终究还都是有妈的孩子,有妈的孩子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

  地道

  “辽西往事”之九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有一部电影叫《地道战》,很多人都看过,我也看过不知多少遍了。然而,要说我童年时也参加过“挖地道”,可能有人不相信,但这是真真切切的。

  那年头,有一条最高指示叫“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曾经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其实,称不称霸跟老百关系不大,粮食也没有真的广积起来,只剩下“深挖洞”成了干部们积极贯彻、农民们身体力行的大事。

  在大队部的院子里,召开了全村人参加的动员大会。公社革委会主任亲自传达最高指示,号召男女老少齐上阵,为粉碎美帝、苏修的原子弹侵略,坚决打好“挖洞”战役,每家至少挖一个地道。人们看到那么大的领导都来讲话了,相信这事一定相当重要、相当严肃,于是大伙儿很快就掀起挖洞高潮。

  有《地道战》做榜样,人们挖起来既有方向、又有干劲,真是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有在自家院子里挖的、有在房后山跟底下挖的、甚至还有在屋子里挖的。挖出来的地道又多种多样,有直的、有弯的、有一个口的、有两个口的、甚至还有曲曲折折多个出入口的。

  人们除了要挖自家的小地道,还要集体挖生产队的大地道,因为上级说了要“备战备荒为人民”,各队必须挖个大地道,在关键时候要准备装下全队的人。

  由于大人们都去生产队参加挖大地道的工作了,自家挖小地道的活其实都落在了孩子们的身上。我家的地道就主要是大哥带领我们几个弟弟妹妹们挖的,位置就在院子东边的“土捱子”底下,也是有两个出入口的。

  地道的主出入口在土房的东面,这里原来是父亲在土捱子下挖的一个半圆形的柴火洞,有将近一人高,只有不到两米深,是专门用来装“高粱茬子”的。父亲领着大哥在这个大土洞里,斜着向里挖进去七八米深后开始往左挖,又挖进去一米多,但由于土质太硬就暂时搁下了。父亲去参加挖生产队的大地道后,大哥就带领我们开始向右挖。

  那年头挖地道和《地道战》里的一样,完全都是靠人工,使用的工具也就是镐头、铁锹、土篮子之类的最原始工具,照明也只有煤油灯。一镐一镐地刨、一锹一锹地挖、一土篮子一土篮子地向外拽土,进度很慢。后来,不知道大哥从那里弄来四个碗口大的“轴承”,又找来木板、木棍等,钉了一个有箱斗的小车,用一根大绳子拉着车子向外运土,可比用土篮子运土省劲多了。

  慢慢的,向右一直挖进出去有十多米深,这期间又挖了两个藏人的“猫耳洞”,还挖了两个放油灯的小耳洞。后来又开始向右拐,继续挖了六七米,有一天突然挖着挖着见到了光亮,终于从菜园子里的土捱子下面挖出了另一个出入口。

  其实,地道挖的一点也不规范,设在大柴火洞里的主出入口有半人多高,可以“猫着腰”走进去,可是走着走着,等到了另一个出入口时,就只能爬着出来了,地道是挖的越来越小了,可能是后来实在挖不动了。

  各家的地道挖成后,虽然一直没有派上“防”原子弹的用途,却意想不到地发挥了另一个非常实用、非常奇妙的作用,几乎都成了家家户户的“菜窖”。上冻以前,把大白菜运进地道里,先在地上铺些秫秸,然后一层白菜一层秫秸地码放好,可以存放一冬天不冻不热也不烂。而大萝卜运进地道后,要在地上挖一个大坑,把萝卜码放在坑里,用土厚厚地埋上,同样可以存放一冬天不冻不烂也不“糠”。

  我记得,家里的地道除了当菜窖,还成了我和弟妹们玩“藏猫猫”的最好地方,经常在里面“摸黑”爬来爬去的。至于生产队挖的大地道,后来做了什么用途,我就不知道了。

  那年头挖地道的可不止是各家各户,也不止是生产队,原来军队也在挖地道。有那么两年时间,南山后面经常传来隆隆的炮声,听父亲说那是解放军在挖“山洞子”。其实,跟军队挖的地道一比,农民们挖的地道根本算不上什么,别说原子弹,可能连一颗炮弹都抗不住。

  后来我才知道,军队挖的不叫地道,也不叫山洞子,应该叫“战备工事”,从设计、选址、材料、施工、使用都是军事机密。这样的地道确实能够发挥防轰炸、防辐射、防化学武器的作用。

  这样的战备工事,在大山深处究竟有多少、究竟有多神秘,我不知道,但我曾经进去过的一个山洞子,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挖地道两三年以后的事,在一个莺飞草长、山花烂漫的初夏。有一天我跟着父亲上南山里去放羊,父亲突然说要带我到山洞子里看看,我又惊讶又兴奋又向往。

  我跟随父亲钻过茂密的灌木树丛,攀着岩石和野草,吃力地爬上半山坡,来到一处高耸巨石的侧面,眼前的情景让我立马目瞪口呆。只见一扇两人多高的绿色大铁门矗立着,不知道为什么,门没有完全关闭,敞着一条缝隙,刚好能侧身过去一个人,能看到大铁门足足有一尺多厚,门里面是黑漆漆的山洞。

  父亲一手拿着一根棍子、一手拿着手电筒先走进去,我也战战兢兢地跟着进去,父亲叫我紧跟着别乱走也别说话,这里面说话的回声特别大。

  随着父亲手里的手电光亮,我隐约看见山洞里也有两人多高,宽度能并排走四五个人,山洞顶上拉着很粗的电线,有亮晶晶的小“水流”顺着洞壁向地上淌,地面很湿滑。

  走进大铁门只有十几步远,山洞就向左拐去。又走了几十步突然看到两束光亮,像两个贼亮的大眼睛,吓的我一下从后面抓紧父亲的衣服,父亲告诉我别害怕,那是两个枪眼。走近才发现这是一个圆形的空间,两个枪眼离地面有一米多高,是扁扁的长方形,顺着枪眼向外看却是不同的方向,左边的枪眼正斜对着山洞的大铁门,右边的枪眼却对着我们刚才爬上来的山坡。父亲说这叫暗堡,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我跟着父亲继续往里走,山洞弯弯曲曲、黑暗幽深、旁边还有几个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小洞。凉风飕飕地从山洞深处吹出来,冷得后背直发紧,嘴里上下牙得得地磕着。

  在每个拐弯的地方都设有一个堡垒,枪眼正对着走来的方向。在山洞里还看到一个很大的蓄水池,里面竟然还真有大半池子水。在山洞里还发现了几件挖地道的工具和几个空木头箱子。

  由于手电筒的光线特别弱,在山洞里走了好一会也没有发现其他什么特别的秘密。父亲说山洞越深手电光就越弱了,我们还是出去吧,另外的洞口可能在很远的山那边。

  我出了山洞后,好大一会才暖和过来。我后来想,父亲真的很有胆量,他一定是提前自己先进去看过,是想带着我进去也练练胆子、长长见识吧………

  游泳

  “辽西往事”之十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现在城里人几乎天天洗澡,还经常到游泳馆游泳,但我童年时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洗澡、什么叫游泳。那年头辽西的农家孩子,一年四季只有等到伏天,才能到河套、水库里扑腾扑腾“狗刨”,或者到“电井”里去“扎猛子”。这既算不上真正的游泳,更算不上真正的洗澡,充其量叫“野泳”。

  炎热的伏天里,孩子们成群结队来到河套边,找水流缓和、水面宽阔、河底沙子较多的地方,用石头和沙子“憋”起一条小水坝,再把里面的沙子多挖出来一些,中间的水也能有半米多深。这一般就是农家女孩儿或年龄小的男孩儿洗澡的好地方,只是这种洗法不能把人洗白,洗完经太阳一晒,只能变得黝黑黝黑的。

  年龄大的男孩子们又要冒险了,结伴来到生产队的电井边,准备在这里大显身手。这井是生产队为了抗旱浇地,组织社员们专门挖的,距离河套边不远,井沿离着水面有四五米高,井身上安着铁筋做的梯子,因为井边有电水泵和大胶管子抽水,所以我们叫电井。由于井口很大,看上去倒像个圆圆深深的大水池子。

  大家脱的赤条条的,纷纷跳到井水里,我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跳下去了,但我一直是靠着井身扑腾,没敢离开梯子太远。这井水足有三四米深,但清澈见底,比河套里的水凉快多了。有几个水性好的都是大头朝下,扎猛子下来的。有个叫学军的大哥水性特别好,他能一个猛子扎下去,从井底捞上来一分钱的硬币,他还曾在危急关头,从电井里、水库里分别救过两个小伙伴的性命。

  由于生产队多次严厉禁止小孩子到电井里玩,为此孩子们大都挨过父母的打,等到村里修了水库以后,我们基本就不去电井了。

  本来我的老家没有水库,只有一条河套从村子边上流过,村民们的土房子多数散落在河套的左侧。夏天河水清清,人们就在河套里洗衣、洗澡;冬天冰面莹莹,人们就在河套里滑冰、刨冰。可是,有一年“农业学大寨”正轰轰烈烈的时候,公社革委会突然决定动员全公社的人力、物力要在我们村修一座水库,说这样学大寨就更坚定了。

  一时间,小村子里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全公社的民兵都来了。大喇叭里,不断广播公社主任的动员讲话和民兵突击队的决心书,以及雄壮的革命歌曲。修水库的会战指挥部,就选在我家前院的张大娘家,因为他们的三个大姑娘都出嫁了,老两口只带着小姑娘住在五间大房子里,而且这里距水库施工现场也比较近。

  修水库的位置就在我家不远的河套上游,河套两边有山梁对应,山坡上是新修的层层“大寨梯田”。听队干部说,公社革委会选在这里修水库,不仅能实现全公社的耕地“旱涝保收”,而且中间有水库、两侧有梯田,再修上一条引水“渡槽”,能构成一幅“人定胜天”的壮丽景色,特别符合电影里的“大寨”形象。但是,我曾经听到父亲悄悄对母亲说,选在这里修水库很不合适,因为两侧山底下的石头都是糟石砬子,在那上面修大坝会渗水的。

  我放学后,经常和同学们跑到水库工地上玩。有一次,我们看推土机推土,突然哗啦一声,推土机推破了两个埋在地下的大缸,缸里满是生了绿锈的铜钱,散落了一地。我们跑过去想捡铜钱,被赶来的干部制止,现场被民兵围了起来。但我临走时,却意外地发现脚边有一个半埋在土里的铜钱,我立马捡起来偷偷跑到水边擦洗。泥土洗掉后,看到了足有茶杯底大小、厚厚的大铜钱,我把铜钱往石头上一磕,当的一声变成了两个,原来是紧紧粘在一起了。

  至今,这两个泛着绿锈的铜钱我已经收藏了40多年,但上面的字符还是没搞清楚,更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后来听说,挖出来的两大缸古代铜钱,都被熔化后做成了水库“泄洪闸”的什么部件,因为当时公社主任正为找不到足够的铜而发脾气,这些“封资修”的东西正好可以“古为今用”。

  修水库时,我们小学生也参加了。当时大坝坡上要修八个大字的最高指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全公社的八个小学校正好各负责一个字,我们学校负责那个“是”字。大字完全要用碎石子码起来,提前有人已经在坡上按照字的笔画挖出了沟槽,小孩子们只要从很远的采石场,把白色的碎石子用土篮子抬来,再一点一点抬到大坝的坡上,码满各个沟槽就行了。

  水库整整修了一年多,这期间发生过一次大事故,有一个民兵突击队战士被滑坡的土石砸伤牺牲了。会战指挥部还专门开了大会,公社主任讲话说,牺牲的民兵比泰山还重。

  水库修好以后,真的在大坝外面横跨河套,还修了一条高高的引水渡槽,但从来没有用它真的引水浇过耕地。因为涝天水太多,耕地不用浇,而水库却必须要泄洪,否则下游的村民就很危险。旱天耕地急需浇水时,水库的水又都从坝底慢慢渗走了,剩下的一点水最深处虽然也有五六米,但根本无法引到渡槽里,只能当做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大游泳池。

  自从有了水库,我们夏天就有了最好的玩耍去处。水库不仅水面宽阔,而且由于水底是缓慢、整齐的斜坡,危险性减小,大人们也就不太在意小孩子洗澡、游泳了。最热的三伏天里,我和同学们几乎天天都到水库里扑腾,大家玩起来花样翻新、各显本领,但我一直就是狗刨,始终没有学会别的。

  这样的美好时光却只持续了两个夏天,水库修起来的第三年,发生了一件十分凄惨的事。一个打柴人说,上午在山上看见有个穿米黄色上衣、黑裤子的人慢慢走进水库里,却再也没见走出来。

  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跑到水库边去看,几个年轻人腰里系着长长的绳子,正按照打柴人指点的位置,钻到水里去打捞。大人们静静地看着、孩子们跑前跑后的嬉闹着。一直打捞到下午五点多种,随着一个老女人撕心裂肺的号叫,有人喊捞上来了。

  水库边上,人们自动围成了一个圆圈儿,中间有个可怜的女孩儿静静地、直直地仰面躺着,只有一个老女人伏在她身边哀号,其他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盖在女孩儿的面庞上,米黄色旧衬衫、黑色裤子湿漉漉地裹着女孩儿的身子,一只脚穿着黑色拉带布鞋,另一只脚鞋没了,只穿着打了补丁的袜子。

  人群外,有一个老头子远远地蹲在那里,低着头抽着长长的旱烟袋,听说他就是女孩儿的父亲。本来女孩儿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他却坚持要把女孩儿嫁给大队一个什么干部,女孩儿不从他就又打又骂,还把女孩儿关在地道里不给饭吃。当绝望的女孩儿,奋力地推开堵着地道口的大石头时,就默默地走向了村边的水库。

  从此以后,小孩子们再也不敢到水库里洗澡、游泳了………

  知青

  “辽西往事”之十一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知青”,不仅是“知识青年”的简称,更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历史名词。知青,只属于中国那个特殊年代、只属于那个年代的那个特殊群体。因为,知识青年什么时候都有,但知青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知青,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知识青年,但时代所赋予的意义,又远远超过知识青年。他们有的人,甚至连初中、高中还没读完,算不上真正有知识;他们有的人,甚至只有十四五岁,算不上真正是青年。

  然而,知青所经历的劳动和生活、所背负的使命和责任、所承受的苦难和沧桑、所产生的影响和震撼,绝不仅仅是一般的知识青年就能担当的。

  我最早见到知青时还没上小学,那其实是一群天真活泼的“准”知青,是从城里到我们村搞“串联”的“红卫兵”。记得在我家就住了四个,都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总共住了六七天。母亲叫大哥也挤到东屋去住,腾出西屋专门给这些“小将们”住。

  这些小将们都戴着军帽、扎着皮带、戴着红袖标,手里还拿着“红宝书”。她们来到生产队的田间地头,在农民中间唱歌跳舞、宣讲“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我家的小院儿热闹起来了,这些女孩儿像快乐的小鸟,整天出出进进、歌声嘹亮,好像屋里屋外的颜色都一下子变得明亮了。

  母亲要小孩子叫她们小姨,而小姨们好像也很喜欢我们,主动带着做游戏、讲故事,还让我们到她们住的西屋里玩。我在那里第一次看到小镜子、香胰子和雪花膏,第一次闻到屋里那种特别美妙的香味,而且这香味在她们走后很长时间还有。

  其中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儿,特别活泼也特别淘气。有一天,她蹦蹦跳跳地把一盆洗脸水全泼在菜园子里,虽然那水的胰子味很香,但生菜叶却不好吃了,母亲很生气。她忙跑过来赔不是,还组织其他人,在院子里举着毛主席像,给我们全家跳“忠字舞”看,唱“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很快,她就和母亲相处的最好了,红卫兵们走后很长时间,母亲还在念叨她,我也很想念那些小姨们。

  终于有一天,“上山下乡”的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真正的知青们来了,要在老家这个小山沟的“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了。

  村里还专门盖了“青年点”,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我经常跑到那里玩。知青们有男有女,和生产队的农民一起出工一起收工,但并不到农民家里吃饭,青年点有自己的食堂。

  开饭的时候,知青们就三三两两地端着碗,到外面吃。见到小孩子,就逗着玩,还从碗里给我们夹好吃的,有粉条、有鸡蛋、甚至还有肉丝。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我能看到和尝到的就只有白菜、萝卜、土豆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看到青年点开饭的时候,却总是只有咸菜和红豆腐乳了。有的知青干脆把两个包米面大饼子用筷子一串,再把红豆腐乳串在顶上,举着到外面边走边吃。我吃过几次红豆腐乳后,就再也不要了,实在太咸,后来我们也就不去青年点玩了。

  在青年点里,有一个和大哥要好的朋友,经常到我家玩。那是一个很斯文的小伙子,留着长长的头发,戴着大眼镜子,总是背着一个绿挎包,常常见他从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大书,一看就是很长时间。冬天里,他还总喜欢围着一条用绿军毯裁剪的大“围脖”。

  有一次,我偷偷打开他的挎包,看见里面除了那本大书外,就只有一把小菜刀,其他什么也没有。我问大哥,为什么绿挎包里有菜刀?大哥说那是留着与其他村的知青“打群架”用的。

  到了后来,青年点里知青们的生活越来越艰苦、越来越困难。农民再穷还有点“自留地”,有自家的菜院子、有自家的鸡和猪,但知青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吃不到。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大孩子,远离了父母、远离了城里的家,窝在这样一个闭塞的穷山沟里,每天干着又脏又累的农活、啃着粗陋的大饼子和黑糊糊的咸菜疙瘩,没有任何娱乐、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果是换成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早就抑郁或疯狂了。

  知青们馋得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始偷村民树上的水果、菜园子里的青菜,还偷鸡偷狗,惹的村民常常跑到青年点和大队部告状。知青受到处分后就怨恨村民,知青和村民的关系就越来越坏,甚至双方打群架的事也偶有发生。

  有一次,村里发生了一件很荒唐的事。

  有两个知青特别想吃猪肉,实在馋得不行,就想偷村民的猪吃,但整头猪偷来肯定是不敢了,两人就商量了一个“好”办法。

  猪喜欢晒太阳、还喜欢挠痒痒。他们就一个人给猪不停地挠痒痒,另一个人悄悄地掏出锋利的小刀子,轻轻捏着猪的一只耳朵提起来,再把刀子慢慢贴在猪耳朵跟上,猛地一旋,猪耳朵就被割下来了。猪嗷的一声窜起来,号叫着逃回家。他们两人拎着一只猪耳朵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村外的河套边,捡了一些干树枝子,开始准备烧烤猪耳朵吃。

  猪耳朵刚烤熟,两人还没来得及吃,好几个村民就举着扁担追来了,两人扔下烤得黑糊糊的猪耳朵,就往山沟里狂奔。最后,还是大队书记亲自出面,才平息了这起风波。

  还有一次,大约是在知青返城前的一两年,村里发生了一件更加荒唐的事。

  每到秋天,生产队都要安排几个人“看青”,就是轮流看护快要成熟的庄稼,防止“阶级敌人”破坏农业生产,其实就是防备村民偷粮食。

  村里有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子,平时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眼睛总像没睡醒,只有看见大姑娘小媳妇时,眼睛才突然变得贼亮贼亮的。因为生产队人手不够,他也被派去看青了。

  这天下午,他拿着一把镰刀在庄稼地头溜达,突然看见小路上走过来青年点的一个女知青,这是一个身材不高、体格柔弱的姑娘。老光棍就凑上去嬉皮笑脸地调戏,姑娘躲闪不及,被他狠狠地摁倒在草棵子里。无论姑娘怎样挣扎、怎样呼救、怎样哀求都无济于事,还是被这个恶棍扒去了衣服。

  眼看着在劫难逃,姑娘却突然不喊也不动了。她微微一笑说,大叔你别急呀,我的衣服也被你脱光了,我也不能跑了,你也脱了衣服才能行呀。这个恶棍一听乐得一下跳起来,几下把衣服脱的只剩一件背心。姑娘说,你得都脱了,穿着背心也不方便。当这个恶棍两手扯着背心向上脱,背心刚好遮盖住脸的一瞬间,姑娘飞快地抓起地上的镰刀,照着他那根早就竖起来的半截“臊肠子”猛地一砍。姑娘扔下镰刀,光着身子就跑到大队部自首了。

  村里一下来了很多公安,也调查了很久。全公社的人们都知道了,那个老光棍是从根儿上被砍掉后,当场呜呼的。后来,听说女知青被按照防卫过当,判二缓二了。这件事对知青和村民的震动都很大,人们纷纷议论那个女知青。谁也没有想到,柔弱的小姑娘,竟然是那样的聪明、沉着和刚烈………

  高考

  “辽西往事”之十二

  任丽秋

  我的老家在辽西,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

  每年的六月七日,最能牵动人们神经的大事莫过于高考。十年寒窗、金榜题名,高考成为改变许多人命运的转折点、也成为激活许多人灵感的关键点。学生们为高考疯狂复习、老师们为高考疯狂办班、父母们为高考疯狂忙碌、商家们为高考疯狂促销。现如今,高考已经成为一个疯狂的产业、一种疯狂的经济。

  但是,我所经历的高考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十年动乱”结束那年我刚上初中,高中毕业时已经开始改革开放,我对自己参加的那次高考,记忆得特别深。

  那年头,没有什么高价辅导材料、更没有什么收费补习班。学生复习基本靠啃透书本、老师辅导完全是主动义务,有一点复习资料也都是老师们亲手刻印的。我那时候上学怎样学习、高考怎样准备、志愿怎样填报,根本没有告诉父母,因为父母都没文化,说了也不懂得,反而让他们着急上火。当然,我也根本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唯一的理想就是离开穷山沟、当个城里人。

  参加高考的前一天,学校给考生放假。老师说回家要好好准备准备,叫父母给做点好吃的,晚上早点儿睡觉,早晨八点正式开考,要求提前半小时赶到考场。

  我回到家一切照常,并没有对父母说第二天要高考了,我只是特意检修了一下每天骑着上学的破自行车。晚上我早早上炕睡觉,却迟迟睡不着,越着急越睡不着,一直折腾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清晨五点,父亲照例喊我起来吃饭上学。我念高中那两年,由于母亲身体不好,一直都是父亲给我准备早饭。早饭也依旧是包米面大饼子、秫米稀粥、咸菜疙瘩。

  五点半,我准时骑上自行车出发,每天我都要骑车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城里的“一高”,赶上七点钟的早自习。今天虽然没有早自习,但老师要求提前半小时到考场,而作为考场的那所学校比我上学的高中还要远一些,更要抓紧。

  那年头的高考是在七月七日,正是天热的时候。好在头一天刚刚下过一场中雨,早晨空气很新鲜,天上飘着几朵白云,还不算很热,我把自行车骑的飞快。

  我赶到那所学校时,一打听才七点刚过。不算平坦的沙土操场上有一些积水,围墙边上的柳树绿叶婆娑。考生们已经到了很多,都在低头看着书。我找到考场位置后,也赶紧拿出随身带的课本,蹲在柳树底下“临阵磨枪”。

  八点钟准时进入考场,开始接受决定前途命运的严肃考验。

  中午,我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国营饭店,狠狠心花了一毛钱,本打算买两个馒头,因为没有粮票没买成,就向柜台里的两个胖大姨买了一碗豆腐脑。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豆腐脑,白白嫩嫩颤颤的豆腐脑上,浇着香香浓浓稠稠的褐色卤汁,里面还有鸡蛋花,我不知道这卤汁是用什么做的,只记得好吃极了。

  两天的高考,我基本算是发挥正常,出现的两个问题也都在预料之中。一是英语考试,我只在试卷上写了姓名、考号、学校,完全是交的白卷;二是语文考试,基础知识部分的汉语拼音试题,我都没答好,但这两个问题都是有历史原因的。

  英语交白卷,是因为我压根儿没学过英语。我初中是在农场的中学读的,那是一所简陋的农村初级中学,从来没有开过英语课,也根本没有英语老师,我甚至不知道英语是什么。在我初中毕业的头一年,学校才准备开设英语课程,专门选派校长的女儿到省城进修英语,回来要当英语老师,但我那一届学生已经赶不上了。

  我初中毕业时,两个毕业班七十多人,只有三个学生考上高中,一个女生考上重点,我和另外一个女生考上普高。来到城里的高中,一上英语课我就傻了,完全就像听天书。老师看我实在不行,就劝说别浪费时间了,拿着其他课本找僻静的地方自学吧。就这样,我高中学的课程比城里的同学们整整少了一科。

  至于汉语拼音的问题,则更加历史悠久。我的小学就在老家的小山村里读的,那是一所只有五六间教室、六七个老师,更加简陋的农村小学校。

  我上小学时,又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不断深入,“贫代表”刚刚进驻学校、老师也刚刚摘下“高帽”回到学校,师资力量十分薄弱。学校原来是一个年级一个班、一个班级一个老师。但是,我上小学的那一年学生特别多,一年级只好编了两个班,这一下老师又不够了。

  校长跑去请示大队书记,大队书记一番搜肠刮肚,才从全村的社员里找到了一个姓杨的“文化人”,据说还会汉语拼音,就被紧急调到小学校担任老师。

  那年头的小学老师既是班主任,也是语文、算术老师。杨老师被安排教我所在的一年二班,而一年一班是姓周的女老师。

  语文课一开始就是学习“汉语拼音”。杨老师有四十多岁,虽然胡子拉碴、声音沙哑含混,但教起课来还是很认真的,他领着学生们大声地朗读着,a、o、e、i、u、ü。很快的,26个拼音字母就学完了。接着,杨老师又教学生们学习复韵母。

  半个学期很快过去,期中考试到来了。学校要求两个一年级的老师交叉监考,杨老师到一班,周老师到我们二班。

  我是第一次这样近的看周老师,她穿着蓝色的小翻领制服,身材苗条、举止文雅、声音清润甜美。两条乌黑的大辫子,白净端庄的瓜子脸,一双毛莹莹的大眼睛。每当她读完一句书时,长长的眼睫毛就向上一扬,用柔柔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不知为什么,萌生了一种蒙蒙胧胧的亲近感和依恋感。

  考试一开始就是听写26个拼音字母,周老师静静地读着a、o、e、i、u、ü,我低着头、仔细地听着、认真地写着。

  接着是听写复韵母,周老师同样静静地读着ao、ou、iu。我吃惊地抬起头,同学们也都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周老师。周老师又读了两遍,学生们还是呆呆地看着,谁也不会写。周老师一看大家都不会写,就拿起粉笔在黑板写上ao、ou、iu。我们一看纷纷说,周老师,那不念“凹”、“欧”、“悠”,我们杨老师说那念“啊窝”、“窝屋”、“衣屋”。周老师一听,连忙在黑板又写上ang,问这念什么?学生们大声地回答“啊呐哥”。周老师听到这,对学生们说,大家先在教室里安静地等一下,说着就走了出去。

  很快校长就来了,对学生们说,今天的考试到此结束,大家可以放学了。第二天上学,再也没有看见杨老师,周老师兼任了一年二班的语文课,开始重新教我们学习汉语拼音,校长兼任算术课和班主任。

  后来听别人说,那个杨老师其实是四队放羊的“羊倌”,只是在解放前读过满洲国的“高小”,他所会的拼音只是旧中国使用的“国音标注字符”,有点像汉字偏旁部首的一种符号,根本不是新中国推行的“拉丁字母”汉语拼音。他教我们的26个拼音字母,还是偷偷跟另一个老师现学的,但他自作聪明,以为复韵母就是把单韵母合起来念就行了。

  无论周老师怎样反复地纠正,我的汉语拼音总是记不准、总是受以前的荒唐读法影响,可见小时候初次学到的东西有多么牢固。周老师见我实在不行,就叫我星期天去她家,要再给我辅导辅导。

  我找到她家时,周老师正在外屋地的水缸旁,带着两个三四岁、黑不溜秋、很丑很淘气的小男孩吃饭。水缸盖子上有半盆秫米饭,有一把清白的大葱、一碟大酱和一碟萝卜咸菜。她见我来了,朝我微微一笑,就说让我等一会儿。

  我站在屋门口,看到里屋的炕上坐着一个又黑又胖而且更丑的男人,正在炕桌旁喝酒啃鸡爪子。见我来了,那男人就用发红的小眼睛瞪了一下,我心里一激灵,赶紧退到周老师身后。我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对周老师说,老师您忙,我改天再来吧,说完就赶忙跑了,而且从此再也没去周老师家。

  我曾经带着疑惑问母亲,周老师那么漂亮为什么有那么又丑又凶的男人。母亲说周老师是城里来的老“三届”知青,家里成分不好,下乡到我们村被老包家看上了,就强迫周老师嫁给包家老五,由于包家哥们多有势力,又和大队干部关系好,周老师实在惹不起,就违心地跟了那人,但那人粗野得狠,喝醉酒经常打周老师………

  作者姓名:任丽秋

  作者简介:我生长在辽西山村,工作在辽河油田。依据自己童年的生活,撰写散

  文《辽西往事》12篇,努力呈现那个年代的民俗和童趣,字词虽然粗陋,确是亲

  身经历和真情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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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西往事》

  辽西往事  乡愁是遥远的、乡愁是凄美的、乡愁是温暖的!  回味辽西故乡那些即将消失或已经消失的民俗和童趣!  任丽秋  目录  之一:………&h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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