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旧事

文/ 秦立河 时间:

  瓜田旧事

  秦立河

  又逢盛夏,街巷间飘荡着西瓜清新的甜味,藤蔓间滚圆的青纹西瓜在骄阳下泛着油亮的光。这熟悉的气味如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记忆深处那扇斑驳的木门——童年时与瓜纠缠的往事,便如溪流般潺潺淌出。

  沙土里的月下瓜园

  彼时我尚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娃娃。村中的街道上因干旱和农用太平车、拖车的碾轧形成厚厚的一层细沙土,人畜走过,尘土飞扬。不过,日头西斜时,沙土还蒸腾着白昼的余温,赤脚踩上去,脚底板像踩在面粉上,细细的、柔柔的,还有酥酥麻麻的痒。大人们扛着锄头归家的身影还在地平线上晃悠,我们这群光屁股的孩童已忙不迭垒起自己的“瓜园”。小手捧起沙土,笨拙地堆出歪扭的田埂,留一个豁口权做柴门。园子圈定后,便赤着脚丫在沙地上“种瓜”:脚掌横竖交错,印出西瓜叶锯齿状的纹路;小屁股蹲成圆圆的坑,权当是墨绿滚圆的瓜。月光漫过树梢时,整条街成了银色的瓜田,我们穿梭在彼此的“瓜园”里,煞有介事地品评:“你这瓜叶缺了齿儿!”“我这颗瓜能压断秤砣!”

  有时牛车拖着犁耙缓缓驶过,沙土飞扬间,苦心经营的瓜园顷刻崩塌。我们跺着脚要哭,赶车的老汉却笑骂:“土娃子,明儿个再垒个更大的!”暮色渐浓时,沙土褪去了白昼的燥热,凉意顺着脚趾沁入心尖。母亲们唤儿归家的声音三三两两响起,我们一步三回头,仿佛真舍不下这满地破碎的“西瓜”。

  那时的瓜果是稀罕物。生产队的田垄上偶见几株瘦伶伶的“根地瓜”,不知道学名叫什么,长的有七八十厘米长,吃起来没有甜味,凉拌了吃也不够脆;黄瓜倒是翠生生地垂在架上,却要留着待客。月光下的沙土游戏,竟成了我们最奢侈的瓜宴。

  青纱帐里的心跳夏夜

  年岁稍长后,薅草挣工分的活计取代了沙土游戏。野草疯长的田埂间,我常蹲着身子,像寻宝般翻找野瓜秧。若是发现一颗拇指大的青瓜纽,便如获至宝地插根枯枝作记号,日日偷摸着浇水。可惜野瓜总等不到泛黄,不是被鸟雀啄了,便是被眼尖的伙伴捷足先登。

  最让人怦然心动的,是邻村瓜田的传说。看瓜人住在瓜篷里,扛着一根白蜡杆子日夜逡巡,墨绿瓜叶下藏着黄澄澄的甜瓜,风里都裹着蜜香。某个燠热的黄昏,晚自习即将结束时,体育老师笑眯眯地压低嗓门:“东村玉米地后头的瓜园开园了,你们想不想吃?”我们顿时如嗅到腥味的猫,耳朵竖得老高。

  那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月亮早早躲到一边睡懒觉了。玉米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露水浸湿了裤脚。我们清晰地听到体育老师与看瓜老汉热情寒暄,二人边吃瓜边聊瓜园收成,声音虽然断断续续,体育老师的待遇让我们羡慕无比。我们伏在垄沟里匍匐前行,肚皮贴着潮湿的泥土,鼻尖蹭过带刺的瓜秧。黑暗里,指尖忽然触到一团温润——是瓜!顾不得生熟,指甲掐进瓜蒂狠命一拧。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咳嗽,众人魂飞魄散,一人抱着两个瓜蛋子连滚带爬逃离险境。待到窜回学校墙角,抖开“战利品”一看:拳头大的瓜蛋子青白相间,掰开一尝,有的竟然是苦的。

  体育老师叼着半截烟卷眯眼笑:“几个胆小鬼!说好了每人得摘俩熟瓜回来打牙祭呢?”火星在他指尖明明灭灭,映得那张年轻的脸庞狡黠如狐。其实我们哪里知道,生产队的瓜园早定了规矩,开园后往来乡亲皆可尝鲜。那位守园的老汉拄着白蜡杆立在棚前,沟壑纵横的脸膛早把我们的行迹看在眼里,却故意把咳嗽声拖得老长,惊起几只偷食的麻雀。

  多年后才悟透这场精心设计的“围猎”:老师与老汉分明是唱双簧的搭档,一个用香烟燃着少年热血,一个佯装耳背放水纵容。青纱帐里的惊心动魄,原是他们赠予的夏日冒险礼。

  父亲的晚熟瓜

  分田到户后,父亲在自留地角栽了几株瓜秧。他侍弄庄稼是行家,种瓜却总不按常理——专挑晚熟皮厚的种子。别人家头茬瓜已红瓤黑籽,他还在慢悠悠地给瓜秧掐尖。我曾埋怨:“早市瓜价金贵哩!”父亲只笑:“急什么,好饭不怕晚。”

  那些瓜仿佛通人性,偏要等我暑假归家才肯熟。藤蔓间卧着胖墩墩的瓜,手指一弹“咚咚”闷响。父亲弓着腰在地里转悠,像给闺女挑嫁妆般精挑细选,见他左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西瓜,右手在瓜上轻轻拍一拍,他就能感觉出那个瓜有几成熟,最后扛回个纹路最匀称的。刀尖刚划破青皮,“咔嚓”一声脆响,瓜自己裂成两瓣,红沙瓤沁着冰晶似的水珠。恰似父亲黑黝黝的脊背上浸出的汗水。

  有一年归家迟了半月,父亲从小堂屋靠后墙的床上抱出个青皮西瓜,表皮已有些泛黄。切开却是意外的惊喜——瓤肉红得透亮,甜味浓得化不开。原来他把九成熟的瓜贮藏在阴凉的地方,日日翻检,熟透的有坏的苗头的瓜先吃掉,完好的留着,像给孩子攒糖纸般执着。

  今夕瓜田

  如今超市瓜果琳琅满目,麒麟纹瓜裂锦生辉,黑美人瓜瓤如琥珀凝脂,更有远渡重洋的黄瓤异果。我的指尖却总在青皮纹路上流连摩挲,那些凹凸的沟壑蜿蜒成记忆的脉络——恍惚又是盛夏黄昏,父亲躬着黑黝黝的脊背在瓜田里逡巡,蒲扇大的手掌轻轻拍打瓜皮,浑厚的回声传递着甜蜜的柔情。

  生活何尝不是一亩瓜田?埋种时不知能否破土,开花时未必引来蜂蝶。但若用心浇灌,时光总会以某种方式回赠甘甜。此刻,忽然懂得父亲当年种晚熟瓜的心意——有些等待,原是为让思念酿得更醇厚。一阵裹着暑气的夏风穿窗而过,带来瓜贩悠长的吆喝。我合上眼,依稀听见几十年前那个月夜,街道上沙土里孩童的嬉笑,青纱帐里慌乱的脚步,还有刀落瓜裂时,父母笑容里溢出的带着响声的“甜”。

  作者简介:秦立河,男,河南睢县人,1983年毕业于商丘师专中文系,退休前任职于濮阳市油田第十中学,长期从事初中语文教学,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现已经退休。连续两年获得《河南思客》优秀作者。中原油田作协会员。

《瓜田旧事》

  瓜田旧事  秦立河  又逢盛夏,街巷间飘荡着西瓜清新的甜味,藤蔓间滚圆的青纹西瓜在骄阳下泛着油亮的光。这熟悉的气味如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记忆深处那扇斑驳的木门&m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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