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能做成几件事

　　人的一生能做成几件事

　　何子金（四川广元）

　　我出生的时候，正是大集体生产阶段，经常会有一些大型工程上马，改山河，兴水利，架桥梁，建电站，修公路，盖礼堂啥的。那时父亲也正是壮劳力，常被派去参加这些工程建设。于是，尚在襁褓中的我就往往会被带到工地上，躺在悬崖半岩上挖成的，小山洞里。这样好几年，差不多到我能爬、能走、能记事了。多年来有一个场景一直伏在记忆里：一天，我被一阵炮声惊醒，爬在洞口往外看，展现在我眼前一幅壮美的画卷：已经初具规模的高耸的水库大坝，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从事着各种劳动的人们，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劳动号子，冒着浓烟吼叫着奔突的拖拉机，碌碌滚动碾压坝基的巨大石碾……突而生出一种感触来：人是多么伟大啊！我想，即使当时我口头说不出，但这种感受一定是真实的。而且可能正是在这个窄仄小山洞里这样长久的呆望和漫想里，塑造了我最初的思想认知，仿佛自己也生了力量，觉得将来长大了也要做成大事来。

　　在我们从小接受的传统教育，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中，都是要我们学“好”，将来“有出息”。虽然对这个“出息”从来没有过具体的界定，但总的方向是人人都清楚的，那就是要出人头地，做“人上人”，要比上辈和别人强。这样的愿望教育和目的教育隐约告诉我们：一个成功的人生，必然会做成很多大事。这暗示和不断的重复反复灌输，自然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有了效应，生根发芽。

　　我们上学在学校的课本里和老师那里，不但学来了算术物理，日月山河，人口手足，花花虫鱼，春雨夏雪，也有工人、农民、解放军叔叔们的光辉事迹。移山的愚公，被草划伤手指的鲁班，论战的孙武，舞干戚的刑天，造万物的盘古，统一七国的秦始皇，设计修建京张铁路的詹天佑和好事做了一火车的雷锋，了不起的数学家陈景润、华罗庚，水稻之父袁隆平，飞上星际的中国航天飞船等等都给我们以很大影响。我们接受的是社会主义革命教育，经受考验的革命英雄，把头伸进敌人铡刀下的刘胡兰，打倒蒋家王朝推翻万恶旧社会建立新中国的千千万万仁人志士，社会主义事业和共产主义接班人的重任无形中给我们崇高的期待和信仰。记得刚学了高玉宝的英雄事迹后的一段时间里，经常半夜间睡不着，要支起耳朵寻听一番，仿佛要听到鸡叫，抓出“周扒皮”来。每一个读了保尔故事的人，都不会相信自己的一生会碌碌无为而终了。况且，差不多每两年左右老师大抵会让我们写一篇名为《我的理想》的作文，大家总是写自己长大了要当老师，当医生，当科学家，当工人，当解放军，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我在20岁初的几年里初略的览读了中外文学史概况，被那些优美的文学名著所震摄，惊于前人的非凡创造，意于万千次的把玩，誊抄，逐字逐句的品鉴，拆拟。无奈时为应附考试，只能浅啄即过，如大雁掠水。许诺将来一定再回长河浪里淘金。但是，三十年过去了，却没有能再走回来。

　　黄金30年的岁月里，忙于找工作，忙于成家，忙于带小孩，忙于上班，为所谓的事业匆匆促促，疲于奔走，甚至殚精竭虑，没有一刻真正的安静和闲暇。偶尔捞起的旧念，摆开的书面，蒙了灰尘。说起做过什么什么，做出了怎样怎样的成绩，发挥着如何如何重要的作用，似乎可以一件一件娓娓道来。但真正捞得起的，又有多少？一旦离开岗位，经得住反问“谁是我”“我又是谁”吗？因此，再次引发了我一个人的一生究竟能做成几件事的思考。

　　由于要想探究一下汉语的首文和中国文字语言的密码，前一段时间翻查我国历史汉字小学经典著作，再一次感受了我国汗牛充栋的小学经典字书著作中《尔雅》和《说文解字》鼎上之鼎的双璧地位，可以说是两个顶峰。

　　我国语言文字的发展，在周朝已经相当丰富了，有一个质的跃升。语言文字的音义出现了多样化，形成训诂学。《尔雅》随之出现，成为最早的字书，收录非常完备，编排体例也较为科学合理，一出现就耀光，达到一个巅峰，说它登峰造极也不为过，形成我国字书的范式，还奠定了汉语训诂学、音韵学、词源学、文字学、方言学乃至医药本草经的坚实基础。正是如此，《尔雅》之后各朝各代有很多大家学者一头扎进从事《尔雅》这样工作的故纸堆里，出了许多仿照《尔雅》或研究《尔雅》、诠释《尔雅》、修订增补《尔雅》的字书著作，被称为“群雅”，也由此产生了“雅学”。比如《汉书·艺文志》有《小尔雅》一篇，无撰人名氏。《隋书·经籍志》和《唐书·艺文志》并载李轨注《小尔雅》一卷，原书佚，又从《孔丛子》中抄录成卷。又有杨雄撰《方言》十三卷，刘熙撰《释名》，亦称《逸雅》，采用声训之法。其后，魏朝张揖撰《广雅》十卷，末附《博雅音》十卷。晋朝郭璞撰《尔雅注》十一卷。唐朝陆德明撰《尔雅释文》三十卷，曹宪撰《博雅音》十卷。宋朝罗原撰《尔雅翼》三十二卷，不但从《尔雅》之法，兼含疏证；邢昺撰《尔雅疏》十卷；郑樵撰《尔雅注》二卷，一名《尔雅郑注》。到了明朝，朱谋?0?0撰《骈雅》七卷；张萱撰《彙雅》二十八卷；魏濬撰《方言据》二卷。清朝小学鼎盛，属于《尔雅》一类的有方以智撰《通雅》五十二卷，吴玉搢撰《别雅》五卷，夏味堂撰《拾雅》六卷，杭世骏撰《续方言》二卷。这些专书都达到了较高水平，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介绍《别雅》时说，“然就所征引，足以通古籍之异同，疏后学之疑滞，尤可以考见汉魏以前声音、文字之概，是固小学之资粮、艺林之津筏，非俗儒剽窃之书所能彷佛也。”此外，清朝还有注疏《尔雅》一类的，如戴震撰《尔雅文字考》一卷，翟灏撰《尔雅补部》一卷，邵晋涵撰《尔雅正义》二十卷，郝懿行撰《尔雅义疏》十九卷，胡承珙撰《小尔雅义证》十三卷，王念孙撰《广雅疏证》三十二卷，戴震撰《方言疏证》十三卷，毕沅撰《释名疏证》八卷，其后王先谦又作了《释名疏证补》附于毕著之后。

　　我国东汉以前的字书专著，要么只编纂文字解释文字，要么只分类解释字义。兼释汉字形体、意义、声音的，当是许慎《说文解字》开了先河和成大成者。《说文解字》简称《说文》，共十四篇，五百四十部，九千三百五三字，重文一千一百陆拾叁个，解说十三万三千四百四十一字，他把每个字都归入各部，每个部定一个部首，每一个正字都释形体、义和音，还引述经传的文句名家分析解释作例证或说明，是前人从未用过的方法。《说文》之后，一直到今天的汉语字词典，也仍是如此。晋朝吕忱作《字林》，葛洪撰《字苑》，李彤撰《字指》。南北朝时期梁、陈顾野王撰《玉篇》。唐朝李阳冰《刊定说文解字》，颜师古有《匡谬正俗》，颜元孙有《干禄字书》。宋朝徐锴撰《说文系传》四十卷，徐铉等《校定＜说文解字>》十五卷。元朝的字书以六书为类别，杨桓撰《六书统》，周伯琦撰《说文字原》附《六书正伪》。明朝的字书中属于《说文解字》一类的，有以部首分类的《类纂古文字书》《字彙》《正字通》；有以文字意义分类的《六书本义》《六书精蕴》《同文备考》《说文长笺》《六书长笺》等。清朝属于《说文解字》一类的，首以《康熙字典》集其大成。另外，段玉裁撰《说文解字注》及紧扣其著的《段氏说文注订》《说文段注订补》《说文解字段注考证》《说文解字注笺》系列，还有《说文解字义证》，《说文通训定声》，《说文句读》。此外还有对《说文解字》作部分研究的四五十种，如《汲古阁说文订》《说文解字校录》《说文校议》《说文古本考》《说文校定本》《说文二徐笺异》《说文系传校勘记》《说文系传校录》《说文发疑》《读说文记》《说文五翼》《说文解字斠诠》《说文解字述谊》《读说文起》《说文解字辨证》《说文解字通正》《说文假借义证》《说文补编》《说文引经考》《说文解字群经正字》《说文引经异字》《说文经典异字释》《说文辨字正俗》《说文引经互异说》《说文引经考证》《说文引经考异》《说文引经例辨》《说文引经证例》《说文经字正谊》《说文古语考》《说文引群说故》《说文古籀疏证》《说文翼》《说文古籀补》《说文新附考》及《续考》《说文逸字》及《说文解字诂林》等等等等。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部《尔雅》《说文》史，就是大部中国文字语言学史。每一篇著作所耗费的人力才力学识，令人惊叹。比如《清史稿》在讲述王念孙撰《广雅疏证》时，说其“日三字为程，阅十年而书成。”一个字的研究史，就可能是一个学究终其一生的心血史！因此，你说：人的一生能做成几件事？

　　我只愿自己是一只虫蠹，钻在书囊里，一笔一划，一音一字寻其根究。哪怕由生而灭，一辈子都不出来。

　　（附作者简介：何子金，四川剑阁人。从教而谦，于政无绩，学无师，好读书不求甚解，偶为文以性，倔无众，喜游从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