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鲁迅
我读鲁迅
方鸿儒
一梦破碎,便逐别一梦,高考废除(笔者是66届高中生),便“弃理从文”。在“大革文化命”的年头,笔者多读了点鲁迅,庶几亦寻觅到了一份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精神遗产,便希冀着踩着先生的脚印,为我们曾经苦难的民族,亦为自己尚未枯萎的魂灵呐喊几声。
我读鲁迅,便知“杂文的品格”是“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鲁迅:《小品文的危机》)。“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鲁迅:《革命文学》)——杂文是“血写的文字”。
便知“杂文的命运”是“我每每觉到文艺和政治时时在冲突之中……政治家最不喜欢人家反抗他的意见,最不喜欢人家要想,要开口”,“政治家认定文学家是社会扰乱的煽动者,心想杀掉他,社会就可平安。殊不知杀了文学家,社会还是要革命。”(鲁迅:《文艺与政治的歧途》)——杂文是“有刺的蔷薇”,“涉险的文字”。
便了悟“鲁迅以后无杂文”(聂绀弩语)的深邃涵义,并非说鲁迅以后再无人写杂文,弄杂文了。金粉迅速剥落,内瓤如此丑陋,沉渣随大潮泛起,旧货裹新装登场,自亦非意味着当今的世态已无写杂文的绝妙素材。
“鲁迅以后无杂文”者,简捷而言实乃鲁迅以后已没有或少有自诩的“杂文家”们玩得来“鲁迅式”的杂文了,是为杂文命运之悲哀也!
我读鲁迅,便深感先生内心之孤独、苦闷、彷徨与忧愤。“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字里行间浸透着先生忧国忧民之心,大悲大痛之情。“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先生于围堵中出击,于背腹受敌时独立支持,于绝望中仍存希望,于封杀中顽强生长,既不吟风弄月,无病呻吟,也不隐居山林,退居江湖,更不赤膊上阵,作无谓的牺牲,而是“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作了“韧”的战斗。
先生是一位以“心灵而伟大的英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鲁迅:《北京通信》)
我读鲁迅,便知“伟大与悲惨”自古以来是先哲无法摆脱的命运悖论。“光荣的荆棘路看起来象环绕着地球的一条灿烂的光带,只有幸运的人才被送到这条带上行走。”(安徒生:《光荣的荆棘路》)先生就是行走在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的幸运与伟大的殉道者!
我读鲁迅,便知人皆羞于露丑,怯于伤痛,故解剖别人易,解剖自己难。掀开自己灵魂一隅,曝光于众目睽睽之下是需要真诚与勇气的。“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自己。”(鲁迅:《写在<</span>坟>后面》)先生的杂文确然最能见出性情与品格——坦荡而自信。“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生不但是今古杂坛第一圣手,更乃是人中之龙,正人君子也!
我读鲁迅,便觉先生的杂文最有生命力,亦最具历史感。因为“他的随笔杂感,更提供了前不见于古人,而后人又绝不能追随的风格。要了解中国全面的民族精神,除了读《鲁迅全集》以外,别无捷径。”(郁达夫语)“中国的历史和现实,中国人的形象和灵魂细大不捐地全部收摄在鲁迅的杂文里。”(何满子语)
我读鲁迅,便知中国历史包袱之沉重:“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鲁迅:《狂人日记》)
便知“铁屋”之牢固而令人窒息:“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鲁迅:《<</span>呐喊>自序》)。
便知时而自轻自贱,时而自大自狂,现实中不断妥协、后退,精神上却不断前进、自淫的“阿Q精神胜利法”之如何地久治不愈。先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历史上第一个如此严厉地斥骂中华民族劣根性的人!先生恨世道昏暗,生民愚昧,却“用一双泪眼看着手术台上生息渐绝的母亲”(池田大作语),这个母亲是中华民族!
林语堂博士说:“读书也和婚姻相同,是由姻缘或命运所决定的。”堪称是一语道破了所谓“书与人”的关系,其实就是“人与人”,读者与作者彼此之间结下的一段可遇不可求、值得一生相随相伴的“精神姻缘”罢了。
你的本质是什么,你就选择读谁的书。我选择读鲁迅先生的书,自然视先生为自己的“人生导师”,先生的作品自然是我的“精神纲领”,先生的杂文则是我虔诚临摹的法帖。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鲁迅:《自嘲》)“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范仲淹:《岳阳楼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