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门湾湿地四时皆有信

文/ 王照勤 时间:

  漩门湾湿地四时皆有信

  作者:王照勤

  九月十一日,燠热忽然褪尽,天光像被海水洗过,澄澈得可以照见远山的骨骼。我们循着风,像循着一条看不见的潮汐线,抵达漩门湾国家湿地公园。车门一开,咸淡交错的呼吸扑面而来,仿佛有人轻声提醒:此刻,你正站在海水与淡水的咽喉,也站在季节迁徙的隘口。

  我原想,秋深至此,荷已残,芦已苍,湿地该进入一场安静的告别。然而第一眼,便被一片粉色云雾攫住——那是粉黛乱子草,在栈道两侧同时点燃,像谁把晚霞揉碎,撒成柔软的烟。它们与紫叶狼尾草、千日红、狗尾巴草错落交叠,把秋天的调色盘打翻,却打得极轻,极温柔。风一过,粉浪里浮起一层更淡的银,是芦苇的花序,早已悄悄白头。原来“芦雪”不必等到隆冬,它可以在盛夏的余烬里提前预演,只为让初见者预先领受一场雪的抚慰。

  我们乘小火车缓缓切入这幅织锦。科普馆前,我伸手触到一只黑嘴鸥的标本——羽端仍带潮湿的盐味,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去追赶远处那片真正的鸥群。工作人员说,真正的它们此刻正在滩涂上,十月至翌年三月,会有一万二千只候鸟在此越冬,黑脸琵鹭、东方白鹳、绿头鸭……名字像一串串风铃,被潮汐一次次撞响。我抬头,VR影院停摆,屏幕漆黑,却有一行白色的影子掠过——是窗外的现实版“全息投影”:三只白鹭贴着水面滑翔,翼尖划破光影,像给天空打上了水印。

  离开馆厅,拐角处那座青灰石屋仍在。石块与石块之间,嵌着四十年前的炮眼,塞着四十年前的月光。当年筑堤人把岩炮举过头顶,也把自己的影子一同埋进坝体;如今他们的子孙在坝内养鱼、种蛤、观鸟,把“安身立命”四个字,改写成“生生不息”。石屋旁,龙舞鱼灯的红绸褪成黯褐,龙须却仍倔强地翘着,像要勾住童年的鞭炮残响。我伸手想扶正那盏灯,却摸到一掌细尘——尘里藏着鼓点,也藏着父亲肩头的温度。

  再往前,石华桥如一条倒扣的舟,把我们渡向水中央。桥亭的朱漆剥落处,露出原木的银灰,像老船工臂上暴起的青筋。凭栏俯看,滩涂被潮痕切成不规则的拼图:深褐是裸出的泥,墨绿是未退的水,金黄是刚结的盐壳。一只青脚鹬单腿立于拼图缝隙,像一枚被漏下的黑子,等待鹬群的大棋局重新开盘。远处,16.7平方公里的水域在秋阳下起伏,淡水与海水于肉眼不可见的界线上悄悄角力,却共同把水质推向Ⅲ类标准——足以让黑脸琵鹭把长喙伸进水里,滤出一场透明的盛宴。

  栈道拐入“雨中听荷”,名字带着旧日烟雨,眼前却是另一番疏朗。荷叶已卸去浓碧,叶缘镶上浅金,像一枚枚被时间漂洗过的铜镜。镜里映出残荷的倒影,也映出我举手机的样子——镜头内外,都是“迟暮”二字,却偏要站成最从容的姿态。忽有女客在旁轻叹:“想摘,又舍不得。”指尖在莲蓬上方悬停,最终缩回袖中。那一瞬,我听见荷梗轻轻弹回,发出极细的“嗒”声,像给秋天的最后一枚纽扣扣上。

  日影西斜,我们折返。小车绕过一片正在退水的滩涂,成群黑嘴鸥轰然起飞,翅膀拍打的声音像一万条绸缎同时撕裂。它们在空中盘旋、聚合、散开,最终排成一条流动的虚线,指向南方——那里有更暖的潮、更肥的虾、更广阔的滩。我知道,这条虚线会在十月正式加粗,在三月逐渐淡去;而湿地,将用整个冬天来记录这条线的粗细、弧度与呼吸。

  归程尚未启动,我已暗暗写下四封请柬:

  春来看粉黛重新点燃,紫云英把堤坝绣成碎花裙;

  夏夜听荷,雨点敲在叶心,如珠落玉盘,替我把满身的尘嚣洗净;

  秋再访芦雪,让风把白发吹得更彻底,好匹配我逐年增长的年纪;

  冬则立在潮线尽头,等黑脸琵鹭从云端降下,像等一位久别的亲人——

  那时,我只需把衣领竖起,把双手插进衣兜,就可以和整个湿地一起,成为候鸟迁徙图上的一个安静坐标。

  车窗外,粉色云雾渐渐后退,最终与天空的粉橙融为一体。我忽然明白:漩门湾不是风景,而是一枚被海水与淡水共同打磨的转盘,四季、潮汐、候鸟、草木,还有我们,都在上面寻找自己的刻度。而“重逢”二字,不过是转盘在下一次旋转时,把旧的刻痕重新对准新的光线——

  于是,一切未曾离去,一切正在归来。

《漩门湾湿地四时皆有信》

  漩门湾湿地四时皆有信  作者:王照勤  九月十一日,燠热忽然褪尽,天光像被海水洗过,澄澈得可以照见远山的骨骼。我们循着风,像循着一条看不见的潮汐线,抵达漩门湾国家湿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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