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山的春日絮语
香茗山的春日絮语
山雀的爪尖陷进我云雾织就的衣褶时,香茗山正将晨雾揉进第一缕天光。这座静卧于望江鸦滩镇的山峦,原是大别山遗落的半阙残章,却被时光蘸着茶香,写成了千年未散的诗篇。
山脚下的油菜花田最先洇开春色。金浪翻涌处,恍惚有战旗烈烈的虚影掠过——当年吴王的营寨早已化作春泥,唯余漫山碎金,在风里摇晃着古老的呐喊。晨雾漫过田埂时,我听见地脉深处传来隐隐鼓点,与花浪的簌簌声交织成曲。山雀突然振翅俯冲,惊起几缕薄雾,那雾中竟浮沉着半枚生锈的箭镞,在朝阳下泛着暗红的光,恍若凝固了某个血色黎明的叹息。
拾级而上,茶树正用嫩芽临摹晨光。叶尖的露珠凝着唐时月色,叶脉里流淌着陆羽笔下的茶香。我轻抚过宋代佛塔斑驳的塔身,风铃忽然叮咚作响,惊起满坡晨雾。山雀落在残碑的裂缝间,啄出一片褪色的经幡残片——那细密的织纹里,还嵌着明代香客捻过的温度。新焙的茶饼香气漫过来,混着挑花姑娘指尖的艾草香,在潮湿的山风里酿成绵软的潮。
山腰的风车仍在编织岁月。它每转一圈,就裁下一缕春风,叶片吱呀声里,仿佛还藏着陆逊练兵的号角。棋盘石上的苔痕深浅不一,相传是仙人对弈时遗落的墨渍;雷打石的裂缝里,至今嵌着未化的云影。山雀突然发出清亮的啼鸣,几个孩童正举着望江挑花纹样的风筝奔跑,丝线绷直时,绣满山茶的绢帕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千年前寨楼上招展的旌旗。
暮色四合时,我化作薄雾漫过山野。竹篓里的新茶倒入粗陶盏,滚水撞开叶片的刹那,“噼啪”声惊碎了满室寂静,腾起的热气里浮动着陆羽《茶经》的墨香。挑花姑娘指尖的银针穿梭如蝶,将流云、山茶与晨露绣进绢帕,针脚起落间,香茗山的千年晨昏都凝成了永不褪色的纹样。山雀归巢前,衔来一片沾染茶露的花瓣,轻轻放在我掌心,那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裹着整个春天的密语。
山风又起时,我听见夜露坠入深潭的轻响。所有消逝的都不曾真正离去——生锈的箭镞沉入泥土,长成了金灿灿的油菜;褪色的经幡化作飞絮,落在新抽的茶芽上;而挑花绢帕上的流云,正从山雀的翅尖流向天际。我甘愿做一片徘徊千年的云,守着这座山的晨昏,看春意岁岁年年,将古老的诗行续写在天地之间——因为我知道,时光从未流淌,它只是换了模样,在万物的血脉里永恒生长。
七律·《咏香茗山春景》
黛岭遗篇岁月藏,云衣拂处尽春光。
金涛翻涌埋吴戟,玉露晶莹沁宋廊。
风转千年裁绮梦,丝萦百代续残章。
浮沉莫问沧桑事,且啜新茶慢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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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茗山的春日絮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