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母亲
回忆我的母亲
韩昶国
我一直想让母亲高兴,然而不争气的我,却总是擦不去母亲笑容深层的忧郁。
1-我从小就做着当作家的梦。同龄的玩伴还处于无忧无虑、天天满街疯跑的时候,我就能耐下心来,勤奋而刻苦地读着似懂非懂的书,一本正经地记着笔记。很让母亲、父亲引以自豪,让邻居们羡慕。然而,直到高中毕业也未能在报纸上换得一个铅字,只是在市广播电台播出了一条百字简讯,获得一元的稿酬。
高中毕业后,许多同学各显神通,都摇身变成了国家正式职工。我看着母亲日愈憔悴的面容,看着父亲被岁月磨去光彩的脸,再看看自己,自我感觉良好却是一身的穷酸样,狠了狠心,毅然离开熟悉的庭院,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人世沧桑,俗海茫茫。数年后,当我辗转回到家,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也更显苍老,弟弟已如我一般高了。我的书本虽然被尘封,但看上去,不久前仍有人动过,几本书规整的撂在书桌一端。
父亲见我站在桌前不动,说,这桌子你母亲去世前天天擦,她怕书放在抽屉里有老鼠咬,就经常整理整理,象原先你在家时一样。——我以前从农田里回来,总是母亲帮我收拾桌子的。唉,没想到当年母亲站在门口送我的情景竟成了我们的最后一别。
我翻翻书本下面几页稿纸,读读零乱而幼稚的文字,觉得最没有耐心的还是自己。每每将退稿气恼地扔在地上的时候,总是母亲默默地走过来,慢慢地捡起来,挞好了,放在桌上,用一本书压上,然后去做她的事了。很多时候,对我说,“慢慢来,干什么事都不要急,不懂就向别人问问。”母亲不识字,也搞不明白我在干什么,但她知道我在干正经事。干正经事就是有出息,有出息才能被人看得起,作父母的才能在四邻面前说话走路挺直腰昂起头不卑不闶。
2-我住的房子朝东,在我家是最先感受到阳光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桌面上,书桌倚窗而放。所谓书桌,只是我大哥最早学木匠时的试验品。桌子的关节像他人一样活气。我只能用两只木箱子抵住一头,另一头挤在床沿上,后面紧依窗台,才使它不至于擅离职守。然后用两张找来的报纸垫上,这样也算是很体面的雅室了。正是由于这张桌子使大哥发奋而最终成为我们家乡方圆百里闻名的木匠。我清楚记得,当初,大哥看着第一次做的活计歪七扭八,曾气恼地孩子一样哭了,也是母亲劝住他哭声的。母亲扶起歪倒在地的桌腿,把工具递到大哥手里。大哥止住了哭,抬头望见了母亲鼓励的目光,就擦干了眼泪,握紧了工具……
那时的我,对生活充满激情,对每件事都有孜孜以求的热望。我发现姐姐不忍心买羡慕已久的新式钮扣,而省下钱来为我买一本好书。母亲,我从未见她为自己添加过一件新衣服,夏天穿的半袖衫,是把旧上衣截去袖子改做的,肩上已补了两块大大的补丁——那是长期干活扛农具磨破的。甚至我觉得是家里省下一切钱供我开支。我是一个在贫穷的家庭里被宠坏了孩子。这使我不能和他们一道品偿生活的甘苦,不能够忙碌他们所忙碌的事。我躲在屋里,任母亲躬腰项着太阳汗流两襟,还让母亲说“他晚上睡得晚,让他多睡会”竟毫不脸红心跳。还等到母亲把饭菜做好,炖在灶里,剩我一个人在家清闲地享用。
母亲每天晚上都站在我窗前,一遍遍地催我早睡。我熄了灯,还能感觉到母亲站在窗前,等我确实睡稳了,才悄悄地走开。有时我刚睡,还清晰听到母亲站在窗前轻轻的喘息声,感到她为我掖被或驱赶蚊子时的慈爱。枕巾常常在夜里被我激动的泪水打湿。
母亲常常清楚地记着我们的生日,而她的生日却从未问起。我们偶尔想到,她总是笑笑说,我不是天天过生日吗?我有时想,做母亲的,天生善于数日子,是上帝赋予的天资吗?每到我们的生日,虽然很简单:只有专门为生日省下的鸡蛋,还有母亲亲手用各种小花布块缝制的、装有五种以上粮食和一种野草根做成的多角香包,用一节红绳子系了,挂上脖子,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也是小时候最有意义的饰物和可以在同伴面前炫耀的,相互闻闻看谁的香甜,谁的好闻。可惜我现在不曾留下一个由母亲或姐姐为我做的预示吉祥、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小香包了。现在家乡也已经很少再有人做这种礼物了。如今回到家乡,偶尔碰到有小孩子颈上挂古老的生日礼物时,心就不禁热起来,但仔细看看,香包的模样也远不如那时的小巧精致,配出的香味也远不如那时的耐闻持久,既使用了现在人用的香水……小小的香包,毕竟在我童年时代给我平添了许多的生机和趣味。
3-我坐在简陋的书桌前,昨天的一切跃然眼前。看着过去匆忙的样子,再看看现在为生活奔波的狼狈样,不禁茫然——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我儿时的伙伴,现在大多为人父母,开始在精心筑造自己或好或坏的日子,享受着天伦之乐。而我留在烟波浩茫的尘海里飘荡……
我把母亲的像挂在桌子上方,是为了在我心烦意乱时,能够看到她,能够收起我丧失的信心,鼓起前进的勇气,撑起理想之帆的。
4-母亲去世后,父亲只顾叹气,天天冲我们兄弟瞪眼睛,嫌我们什么都弄不好。家里没个女的不行。姐姐家虽然离我们不远,然而结了婚就是一个家庭,就有许多事情等着去做。也就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我们这个家。这时,我忽然感到姐姐的伟大。在母亲走后的几年里,是姐姐撑起了这个家,她那瘦削的肩膀担负起这个重任是多么的不易。现在我才有了深深地体会和理解。这令我加倍地怀念我的母亲。想到这里,我就打起精神,写我的母亲,描绘她的音容笑貌,这对于逝去的母亲多少是个报答,我的心也多少感到一点慰籍和激动。更重要的,是我想让母亲高兴,想留住她自豪的笑容。
5-我清楚记得母亲去世前的样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她坐着靠背椅,神态安祥、慈爱,静静地看着什么,像在想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平时刚从地里干活回来,也常常这样正常平静地坐着休息。母亲的嘴角挂着笑。阳光暖暖地洒在院子里,地上干干净净。母亲穿着农村妇女常的那种灰褐色的衣服,样式却非常考究,显得很庄重。脚边倦卧着那只黄灰赭三色相间,正鼾声起伏的猫。母亲身后是一株茂盛的过人高的夹竹桃,叶子丰厚绿莹,正开着红色的花。那是十几年前母亲从邻居家移植来的,每年冬天,母亲总是很小心仔细地用玉米秸包裹严实,像侍弄孩子一样。可惜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冬天,就给冻死了。那只猫不久也无缘死去。
母亲不该那么早地离开我们,等我们的日子开始好起来,母亲却去了。我第一次发工资时,全部交给了母亲,让她买些需要的东西。现在想想真傻,母亲的心血不是全都交给我们了吗?把钱给她等于说,再劳累她为我们操心保管一下,还要操心想着我们该加些什么东西了。我当时为什么没有买成现成的礼物送给母亲?直到母亲住院,父亲到处借钱,母亲也未拿出我给她的那几张钞票。母亲去世后,父亲告诉我,那钱,母亲不舍得花,说是给你攒着娶媳妇的。我永远也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不肯花儿子的钱。这件事使我永远对母亲有点不满。她为什么只有付出而不能接受儿子的一点心意呢?后来,我渐渐明白,母亲就意味着奉献,而没有丝毫的索取,这种情爱是世上唯一永远也无法平衡的不等式。小时候,吃肉总跟过年连在一起,母亲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总是很高兴,有时笑出眼泪来,总是把自己碗里的肉块夹给我们。问母亲为什么不吃,她说不爱吃。我们也竟然傻得信心为真。其实,她是看肉少,怕我们不够吃。
6-我欠母亲的太多,这笔债我永远还不上。到后来我穿上军装,还被提拔为军官,母亲却看不见了。我小时候,母亲就常对我说,等你长大了也去当兵打敌人。母亲是从旧中国来的,当然只知道当兵就是为了打敌人,打败了敌人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如今我穿上军装了,母亲却不在了。但我常常穿着军装看着母亲和蔼的目光,感受她那慈爱的眼神,母亲是否也能看到了?
现在的日子好起来了。父亲的脾气也平和了。
忽然有一天早上,父亲高兴地对我说:“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你母亲。我跟她说你提了干部,也定了亲,她很高兴,说总算了了一份心事。”我不太相信,但我还是很高兴。如果真有灵,母亲兴许能看到我们现在好好的日子。肯定会很高兴。然而对母亲的爱,我却永远也无法回报。只能作以长久的缅怀了。
7-如今,我终于写出了近百万文字,并且按年度整理成册,有一些作品还被报刊杂志刊发,有的获得了不同的奖项。
母亲却看不到了。父亲也看不到了。但我要尽量利用一切时间将这一思绪整理出来。让大家记着有那么一位母亲,她虽然平凡却让我永远怀念。
我爱我的母亲!爱我的家人!
(写于母亲去世三十六周年。)
(作者:韩昶国,笔名:老莫、少石。1971年出生。河南洛阳人。1990年12月入伍,2001年退出现役。历任战士(放映员、报道员、班长)、宣传干事、副指导员、指导员。政工师。
文字主张言之有物,不虚不伪不假不媚。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得文字的生动与魅力,感受到文字带来的文明与进步,共享人类发展的成果。而不是一些少数人群的特权专利和附属品。
整理完成了《永久有多久》(2015年前)、《时光的影子》(2016年)、《漫漫老去的日子》(2017年)、《被诗融化的时光》(2018年)、《绽放是生命的感动》(2019年)、《遇到生命的美丽》(2020年)、《嵌入时光的诗行》(2021年),《阳光的味道》(2022年),《城市在左乡村在右》(2023年)、《孤独的风景》(2024年),约计90余万字。《遗落的风景》(2025年)-书名暂定。
《回忆我的母亲》




